“我们知道您曾是‘归处’项目的核心创意顾问之一，这份邀请对读者而言极具意义！”
顾承泽盯着那封邮件看了许久。
归处。
这两个字如今在他脑子里是模糊的，但不知为何，每次看见，都像是一块钝石，在他心头轻轻地敲。
不疼，却不舒服。
他问。
“画家是谁？”
那头迟疑了一下。
“是一位早年间就非常低调的画家，姓苏！”
他说。
“不用了！”
“这个项目，我不参与！”
助理问他。
“您真的一点都不想了解吗？那系列曾经是您最珍视的—”
他语气平静。
“过去的东西没有意义！”
“我不需要记得！”
那天晚上，他又做梦了。
这次梦里，他站在一个陌生的画室中，墙上挂满了画，全是灰调的银杏叶、模糊的人影、折断的画笔。
他走过去，想伸手摸一张画。
可画纸突然烧起来了。
火势迅速蔓延，他被困在画室中，焦灼得透不过气。
他拼命往门口跑，却发现门上贴着一行字—
“你说过，哪怕你不记得我，你的心也会认得我！”
他惊醒时，心跳快到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连梦里的那行字都记不清。
只有一个模糊的声音，在脑子里绕了一整晚：
“你说过的！”
“你答应过的！”
接下来的几天，他开始频繁地出现那种短暂的神游状态。
医生称之为“情绪残留后的意识游离”。
也就是说—身体已经彻底否定了那段记忆，但情绪还没完全臣服。
“这是潜意识的最后挣扎！”
“如果你不去想，它会自动消退！”
“但如果你试图去找答案，你可能会再一次陷入旧循环！”
“到时候你可能不是失忆！”
“是彻底崩溃！”
顾承泽低声说。
“所以我不该找她？”
医生看着他。
“你想找谁？”
他沉默了很久，回答不上来。
他真的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梦里那个模糊身影越来越远，他甚至看不清那人的轮廓。
她的声音越来越淡，说话也像是隔着一层玻璃，听不清了。
他伸出手，她却不再回应。
她开始从他的梦里，彻底离开。
就像他现在的生活一样—干净、利落、没有纠缠，也没有情感。
清醒得像一台人形机器。
某天傍晚，他偶然路过一家旧书店。
店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看见他进来，笑着迎上来。
“要找什么？”
他随口说。
“看看旧画册！”
店主翻出几本老旧的合集递给他。
“这些都是几年前被人寄放在这的，说是等有缘人拿走！”
“这本挺特别的，你可以看看！”
他说着，递来一本包着旧麻布的素描本。
顾承泽接过来，翻开第一页。
第一张，是一棵歪脖子银杏树，枝干不对称，叶子画得稚嫩，像是刚学画的人落下的笔。
他愣了愣，继续往后翻。
第二张，是长廊尽头的光。
第三张，是一只画得极细致的手，指节清晰，掌心展开，像是在抓什么。
他翻得越快，心跳越乱。
最后一页，夹着一张薄纸，上面写着一句话：
【你现在一定不记得我了！】
【那你记不记得你梦里，那个人，一直没有回头！】
顾承泽的手猛地一抖，画册掉在地上。
店主吓了一跳。
“先生，您还好吗？”
他低头捡起画册，眼神茫然。
“我……我梦见过她！”
“她不回头！”
“她走了！”
他转身离开书店，风吹得他站都站不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了。
只是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
他想抓住什么，却发现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叫不出。
他记不得她是谁。
可他知道—他痛。
那种撕心裂肺的空，好像永远也补不上。
林清浅接到他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的声音虚得像是隔着时间传来。
“我是不是……真的忘了谁？”
她站在落地窗前，握着手机，声音温柔而沉静：
“你没忘！”
“你只是从梦里醒了！”
“梦里的人，不该留在现实！”
“你现在很好！”
“你不需要再回头了！”
“因为回头，只有疼！”
顾承泽最近又恢复了做梦。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包括医生，也包括林清浅。
梦里的画面没有逻辑，也没有开头和结尾，只是一些支离破碎的影子，像旧纸片被水泡过，模糊了边角，但偏偏那些影子总会精准地敲击他某根神经。
梦里总是有一段重复的声音，听不清词句，却带着哭腔。
有时他醒来，会坐在床头发呆很久，心跳乱如擂鼓。
他告诉自己那是幻觉，是病后遗症，是神经残影—这一切医生都解释过，也都安慰过。
可只有他知道，那些声音那些影子，他早就不是第一次见了。
他曾反复梦见那个人背对着他，一步步走远，不曾回头。
梦醒时，手心全是汗，胸口像压了一块巨石，喘不上气。
他以为自己已经彻底摆脱这些了。
以为彻底将那段未曾记住的人抹去，再也不会梦见、不会心动、不会再被搅乱一池心湖。
可事实证明，那段被强行抽离的东西，并没有消失。
它只是埋得太深，偶尔在夜里浮上来，让他疼，又不让他看清。
他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反应，医生说是神经排异的正常表现，但顾承泽知道，那不是排异。
那是抗拒。
他的身体在抗拒某种被硬塞进来的情绪。
他本能地抗拒某些颜色、某些香味、某些街道。
走到老城区某一条街，他会不自觉地快步离开；吃某道菜的时候，他胃里会泛起酸水；看到某种颜色的画布，他会下意识眯起眼睛，甚至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厌烦。
他说不清这种情绪从哪来，但他知道，这是人为种下的东西。
这些“排斥”，不属于他自己。
他开始自己偷偷去查病历。
他翻过了林清浅安排的全部资料，也调出了自己过去三年的就医记录。
那些密密麻麻的用药清单和治疗方案中，他看到了一些熟悉却又陌生的名字—“情绪引导剂”、“反射排斥机制强化剂”、“梦境逆向编码”。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具体有什么用，但他隐隐知道，自己的情绪、反应、甚至梦境，都被人为干预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