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他在等什么。
而他等的那个人,现在应该奄奄一息地躺在某个屋子里,画着那种她一直厌恶的、散着淡香的银杏叶。
贺晓偷偷用纸包了一张画,在夜里偷偷交给赵师傅。
“你能不能想办法……送给他!”
“我尽量!”
“不是尽量,是必须!”
“这很难—林清浅现在几乎把他隔绝得死死的,就连医生都不敢跟他多说一句话!”
“你不送这张,他就再也不会记起她了!”
赵师傅看了她一眼,收下那张画。
“行,我试!”
第二天早上,顾承泽收到了林清浅带来的新日记本。
“你画画用的!”她放在他桌上。
“你以前喜欢画,现在也可以继续!”
他翻开第一页,纸张是他习惯的粗糙质感,干净整齐。
他没说话。
那天下午,他在房间里画了一整天,画了很多—银杏叶,全是。
林清浅晚上推门进来,看着他画纸上那熟悉的形状,忽然觉得眼睛里有根刺。
“你怎么又画这个?”
“我不知道!”他停下笔,坐在光下,一动不动。
“我只是……看到这个形状,心不那么堵!”
“你喜欢银杏?”
“我不知道我喜不喜欢!”
“我不喜欢!”林清浅低声说。
“你陪我这么多年,从没带我去看过银杏!”
“那我们现在去?”
他忽然抬头看她。
“我想去!”
“去哪?”
“去有银杏的地方!”
林清浅神情一顿。
他看着她,眼神还是温温的,却带着一股倔。
“我不知道那地方在哪,但我想去!”
林清浅深吸一口气,笑了一下。
“好,我安排!”
她知道。
他是要回忆。
那地方,是他埋着“她”的地方。
林清浅没打算阻止。
她只是悄悄给系统工程组下了通知。
【如果他出现记忆涌入迹象,立即启动三级干预!】
而另一个城市,病房的床边,苏瑾谙画完第六十七片叶子。
“画完了!”她声音虚弱地说。
贺晓接过来,小心地夹进画册。
“今天这片你写什么?”
苏瑾谙想了想,轻声念。
【你画的叶子,比我画的好看。
你画的时候,是不是也在想我?】
贺晓拿笔,写下。
“他会收到的!”
苏瑾谙靠在枕头上,闭着眼轻轻点头。
“如果他不记得我!”
“那我就把我一整本画册都寄给他!”
“寄到他手里!”
“直到他心疼!”
“直到他认得我的叶子!”
顾承泽到银杏林那天,是十一月。
天灰着,风干冷,林子里铺了厚厚的一层落叶,踩上去沙沙响。
树枝已经光了,只剩下枝头几片发脆的叶子,颜色淡得像洗过无数次的旧照片。
他站在那片林子中央,没说话。
林清浅站在他身后,披着风衣,手里拿着保温壶。
“你来过这?”
顾承泽没有回答。
他低头看着地面,弯腰捡起一片叶子,掌心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
“味道挺淡的!”他突然开口。
林清浅走近。
“这就是银杏啊,没什么特别!”
他轻轻嗯了一声,又低头嗅了嗅那片叶子,皱了下眉头。
“可我觉得我……闻过很多次!”
“你小时候常走这条路!”
“是吗?”
“嗯!”
“可我不记得你和我来过!”
林清浅顿了一下,嘴角扬起一个笑。
“你小时候一个人喜欢跑来这儿玩,不让我跟!”
“那时候我说话少,不是吗?”
“你一直都少!”
他没说话了。
林清浅把保温壶递过去。
“喝点姜茶!”
顾承泽接过,低头喝了一口,又放下。
“这个地方让我心疼!”
林清浅眼皮跳了跳。
“你是着凉了!”
“不!”他摇头,手指紧紧攥着那片叶子。
“是心疼,像有人在我心上刮了刀!”
“我梦过!”他声音轻得像风。
“我梦见一个人站在这林子里,背对着我!”
“她穿一身白,头发很长,风一吹,她的背影……我走不近!”
林清浅脸上的笑一点点淡了。
“你做噩梦了!”
“不是噩梦!”他喃喃。
“我好像很爱她!”
林清浅走上前,一把拉住他手臂。
“你不要再说了!”
“她是谁?”
“她不是谁,是你脑子里残留的错乱记忆!”
“可我心疼得受不了!”
“那我带你去医院检查!”
“你会再让我做一次清除吗?”
林清浅没回答。
顾承泽点点头,像是笑了一下。
“你已经做过多少次了?”
“承泽!”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我不管你知道什么,我现在是你太太!”
“你是我法律上的太太!”他说。
“可我不爱你!”
“你不爱我是因为她!”
“不!”他看着她,神色平静。
“我不知道我爱不爱你,也不知道我爱不爱她!”
“我只知道……我一直很痛!”
林清浅眼眶一点点泛红。
“你说你梦见她,她长什么样?”
顾承泽皱眉,闭了闭眼。
“我记不清!”
“你叫什么她?”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林清浅顿了几秒,忽然扯出一个笑。
“那就别想了!”
“她早就死了!”
“她已经火化了,你连骨灰都见不到!”
顾承泽站在原地,没动。
风从他身侧吹过,吹得银杏叶一片片刮在他脚边,刮在他手上,刮进他眼睛里。
他伸手捂住心口,慢慢蹲下去,眼神空了。
“我真的……好像认识她!”
“我不认识你,但我认识疼!”
苏瑾谙那天醒得很早,天还没亮,她坐在床头,穿着贺晓给她缝的旧毛衣,氧气管还贴着,唇色却一点血色都没有。
“今天画什么?”贺晓问。
“画一棵树!”
“为什么突然想画树?”
“因为梦里他站在树下,看着我!”
“他走近了吗?”
苏瑾谙摇头。
“我喊他名字,他不应!”
“他认不出你?”
“他说了一句话!”
“什么?”
“‘我心疼得厉害。
’”
贺晓喉咙发紧。
“你梦见的,是记忆!”
“我怕他真的不认得我了!”
“他心疼你就够了!”
“可我不甘心!”她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刚泡过水。
“我用了十几年爱他,他连我脸都记不清了!”
“我把所有的好都给他了,到最后他看着别人,叫别人‘太太’!”
“我不是嫉妒,我就是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