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深夜,苏瑾谙忽然醒来,望着窗外的星星。
她拉着顾承泽的手,轻声问。
“你还记得我画的第一幅画吗?”
“记得!”
“那时候我问你,好看吗?”
“你说—很难看!”
“你还笑我不会构图!”
“那时候我真想拿笔戳你!”
他握着她的手笑了笑。
“你那时候就是想被我夸!”
“是啊!”
“你现在夸还来得及!”
他凑近她耳边,轻轻说。
“你是我见过最会画的姑娘!”
“是我命里最重要的人!”
她闭上眼,笑了。
“晚安,顾承泽!”
“晚安,苏瑾谙!”
他坐在她身边,一夜未睡,望着窗外的天,一点点变亮。
他知道,天亮之前,她还在。
这一刻,她还在。
清晨六点,天刚亮,医院的清洁工在长廊里拖着地板,发出细碎的“咝咝”声。
病房内的灯还未开,淡薄的晨光从窗外渗透进来,将整个房间染上一层近乎温柔的冷色。
苏瑾谙还在睡。
顾承泽坐在床边,一只手撑着额角,另一只手握着她的。
他整个人倚在那把不怎么舒服的陪护椅上,已经连续坐了四天三夜。
他的身上还穿着前一天的外套,风尘仆仆,眼下浮着一层淡青,脸色苍白。
他不是没办法休息,而是不敢。
他怕自己一睡着,她就会醒来,然后看不见他。
他怕她醒着的那几个小时,刚好错过了他。
怕这短暂的清醒,就那么被时间抽走,像被偷走的一口呼吸,再也找不回来。
医生说她进入了间歇性神经疲惫期。
这是长期服药和病痛导致的躯体防御性反应,大脑会下意识进入“休眠”模式来避免进一步的能量流失。
用通俗一点的说法—她醒的时候越来越少了。
从前一天能清醒八个小时,到后来只有四小时、两小时,再到现在,有时候只是一两个瞬间。
一个眨眼的工夫,她又睡着了。
甚至再醒来,是不是“醒”,医生也不能保证。
早上七点半,护士轻轻推门进来查房。
她看到顾承泽还坐在那里,有些犹豫地小声开口。
“顾先生,您先出去喝点水吧,我这边量一下.体温!”
顾承泽摇头。
“不用,我在这儿不碍事!”
护士进来,刚走到床边,苏瑾谙睫毛轻颤,慢慢睁开了眼。
她的眼白发黄,瞳孔聚焦的速度很慢,先看了一圈窗户,再停在顾承泽身上,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认出来。
“你还在!”
她喉咙干涩,说话几乎是气音。
顾承泽俯下身,贴着她额头。
“我不走!”
“我说了,我不会走!”
她笑了笑,嘴角有些干裂,唇色苍白。
“我梦见你结婚了!”
顾承泽一顿。
她继续说,声音更轻了些。
“新娘是林清浅,场地布置得很漂亮,全是白玫瑰!”
“我站在角落,看你牵着她手,走进教堂!”
“你看都没看我!”
“我那时候想,可能这辈子,我就算没死,也已经被你忘干净了!”
顾承泽握着她的手。
“不是梦!”
“我没结婚!”
“也不会!”
“我不想让你再做这样的梦了!”
她没接话,只静静地望着天花板,好像还沉浸在那个梦里没出来。
“你会不会真的忘了我?”
她突然问。
“像之前那样,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然后你继续生活,而我,就像一段错误的记忆,被系统清除!”
顾承泽摇头,眼圈泛红。
“不会了!”
“我不管用什么办法,我都会记住你!”
“你在我心里了,没人拿得走!”
她闭了闭眼,呼吸缓慢。
“那我走了,你还记得我就好!”
这句话轻得像一阵风。
顾承泽猛地站起身。
“你别说这种话!”
“你不会走!”
“你还得画下一幅图,还得陪我去吃你说的那家桂花糯米团,还得—”
苏瑾谙突然轻笑了一声。
“你说的那些事,我都写在笔记里了!”
“要是我忘了,你可以翻着它提醒我!”
“不过……你也别太信笔记!”
“有时候,我怕你看见我写的那些情话会觉得太肉麻,就撕掉了!”
“所以有些东西,只能你记着了!”
她的眼神一点点暗下去,声音却依旧温和。
“顾承泽,你记得我好吗?”
“哪怕只是你一个人记得!”
“就一个人!”
那天下午,苏瑾谙陷入长时间的沉睡。
医生说,这是身体进入自我保护的标志性反应,不叫“昏迷”,也不是“病危”,但也不是“清醒”。
是“介于生与死之间的过渡期”。
换句话说,是人到了最脆弱的时候。
如果她自己撑得住,也许能醒来。
如果撑不住,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顾承泽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手握着手机。
他给她录了很多语音。
从前天开始,每天他都会对着手机说话,然后保存。
“你今天说你梦见我结婚了,我骗你是假的,可其实……我真的差点结了!”
“我那时候确实不记得你了!”
“但我做梦的时候会哭!”
“后来我才知道,梦里你一直在!”
“你从来没走!”
“你等了我这么久!”
“现在我在了,你不能走!”
“你哪儿也不许去!”
“你不是说你想在秋天再开一个展吗?”
“我帮你办!”
“你不是说你想试试雕刻?我已经订了材料!”
“你还说想自己做个戒指,刻我们两个的名字!”
“你都还没做!”
“你不许走!”
又是三天过去。
她还是没醒。
顾承泽每天都在。
他坐在床边给她讲故事,说他们以前的事,说他的梦,说她的画展有多少人来,说有人说她画的“归处”系列改变了他的人生方向。
“你听见了吗?”
“你画的不只是图!”
“你画的是救命的东西!”
“你救了他们很多人!”
“也救了我!”
“你现在不能不救你自己!”
那天夜里,他靠在她的床边睡着了。
她的手指忽然动了一下。
很轻。
但他一下子就惊醒了。
他看着她的眼皮动了动,然后睁开。
那一刻,他哽住了。
她看着他,眼神涣散了几秒,随后缓缓聚焦。
“你……还在啊……”
他点头,声音颤抖。
“我在!”
她想抬手,他立刻扶住。
她轻声说。
“我做梦了!”
“又是那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