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贺晓忽然明白了。
这世界上最难的不是爱上一个人。
也不是失去一个人。
而是,在被遗忘之后,还能继续爱着。
不计回报。
不求回应。
只是单纯地,把自己所有的光,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生命。
都给了那个人。
哪怕他不记得了。
哪怕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那天,天气闷得要命,天上堆着一团团的乌云,像要塌下来似的。
苏瑾谙还是坚持去了工作室。
贺晓没办法,只能推着她去。
“今儿真不行了,等下真下雨怎么办啊。”
贺晓一路碎碎念。
苏瑾谙笑了一下,声音淡得像风刮过去。
“没事,画完了就走。”
她这几天在赶最后一款主设计,是“归处”系列的镇馆之作。
银杏叶项链。
主叶中镶嵌一颗极小极小的蓝宝石,颜色浅得发灰,像是快要褪色的记忆。
整个设计一圈圈环绕着弯曲的银杏叶脉络,线条像是风吹过后残留的余韵。
图已经画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笔定型。
苏瑾谙捏着铅笔,一笔一划勾着那条最细最细的脉络线。
手太抖了,画了好几次才勉强稳下来。
贺晓在一旁,紧张得不敢出声,连呼吸都压着。
那条线画完的时候,苏瑾谙手里的铅笔啪地一声断了。
她看着那根断成两截的铅笔,呆了几秒,忽然笑了。
“成了。”
她笑着抬头,眼里亮得吓人。
贺晓冲上去,抱住她。
“瑾谙!你太厉害了!”
苏瑾谙靠在椅子里,呼吸有点急促,但还是慢慢地笑着。
那是真笑。
没有一点勉强。
那一刻,贺晓忽然觉得,什么病魔,什么死亡,什么遗忘,都没那么可怕了。
只要她还在笑。
只要她还在画。
就够了。
工作室外面突然炸雷了。
一声巨响,把贺晓吓得一哆嗦。
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像是把整个天都砸烂了。
苏瑾谙看着窗外,笑着说:
“又下雨了啊。”
贺晓忙着收拾东西,嘴里念叨着:
“麻烦死了,等下湿一身。”
苏瑾谙撑着桌子,慢慢站起来。
她动作慢得像老太太,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
贺晓赶紧过来扶。
“走慢点,别滑了!”
两个人一瘸一拐地往回赶。
一路上,雨打在伞上噼里啪啦响,地面湿.滑得不行。
苏瑾谙靠在贺晓怀里,喘得厉害。
她低头,看到自己手心里那本已经被雨水打湿的素描本,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
这本子,她从病得最严重的时候就开始画。
一笔一笔地,把自己一点点挖出来,又一点点缝回去。
不管疼不疼。
不管值不值得。
只管画下去。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苏瑾谙整个人都已经快虚脱了。
贺晓赶紧拿毛巾给她擦头发,又拿干毛毯把她整个裹了起来。
“你要是感冒了,看我不骂死你。”
苏瑾谙窝在毯子里,笑眯眯地看着她。
“你凶什么,我又不是小孩子。”
贺晓翻了个白眼。
“你就是最欠揍的小孩子!”
两个人闹了几句,病房里又安静下来。
外面的雨还在下,密密麻麻,像谁在天上剪破了一张黑布。
苏瑾谙靠在床头,抱着素描本,手指一点点抚摸着封面。
“晓晓。”
她轻轻叫了一声。
贺晓坐在床边,捧着一杯热水。
“嗯?”
“如果以后……”
她顿了顿,像是咽下了什么。
“如果以后,我真的撑不住了。”
“你帮我,把这些画送出去吧。”
贺晓一下子抬头,眼圈刷地就红了。
“不许你说这种话!”
“你不是说要开展的吗?不是说要亲自剪彩的吗?”
苏瑾谙笑了,眼睛弯弯的,像小孩子。
“是啊。”
“我想去。”
“可如果……真不行了呢?”
贺晓咬着牙,声音发哑。
“就算你趴着,我也推着你去!”
苏瑾谙看着她,笑了。
没再说话。
半晌后,她低头,在素描本最后一页,写下了几个字。
—给那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人。
贺晓在旁边看着,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又一下。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
苏瑾谙不是不明白。
她只是,愿意等而已。
哪怕知道,等不到了。
也要等。
另一边。
顾承泽照常出席了一个私人酒会。
林清浅挽着他的胳膊,笑得端庄大方。
一群富二代围在他们身边,笑着聊着生意和八卦。
有人故意开玩笑。
“承泽,听说你以前有个青梅竹马的女朋友啊?”
“怎么没见带来过?”
气氛一下子僵了。
林清浅脸色也白了一下,手指死死地捏着杯沿。
顾承泽皱了皱眉,想了想,平静地回答。
“没有印象。”
一句话,像刀子插.进了林清浅的心口。
她勉强笑了笑,举杯挡住自己颤抖的手。
顾承泽不知道。
他不会知道。
他口中那个“没有印象”的人,曾经用尽全身的力气,守着他走过无数个黑夜。
林清浅低头,眼底闪过一丝狠意。
没关系。
忘了就好。
彻底忘了,就永远不会想起来了。
晚上回到家。
顾承泽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看到林清浅坐在阳台上发呆。
他走过去,拿了件薄毯披在她肩上。
“外面凉,小心感冒。”
林清浅转头看他,眼神湿漉漉的。
“承泽。”
她轻轻喊他。
顾承泽低头。
“嗯?”
“你爱我吗?”
林清浅咬着唇,声音颤抖得厉害。
顾承泽愣了愣,然后温柔地笑了。
“当然爱。”
林清浅闭上眼,泪水滑下来。
她骗不了自己。
他爱她。
是因为被安排好的情绪曲线。
是被重塑后的认知。
不是因为心动。
不是因为情不自禁。
可没关系。
她告诉自己。
没关系。
只要他还在她身边。
只要他每天早上醒来,看到的是她。
只要夜里抱着的人是她。
就够了。
疗养院。
苏瑾谙终于把归处系列的全部设计完成了。
贺晓一边对接展览事宜,一边焦头烂额地安排后续制作。
忙得脚不沾地。
苏瑾谙则安安静静地窝在病床上,翻着成品的图片册。
一页一页地看。
眼神里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