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霜听懂了他的意思,幽幽叹道,“我生在南境,生来便是蛮族人,从前总听人说,北朝华族冷漠无情而又狡诈。为了利益不择手段。可公子与传闻不同。公子沦落至此,心中依然在意的是他人的安危,这般胸怀,便让吟霜惭愧。”
楚玉隆微微叹了口气。道,“南北两朝,其实本来也没有什么区别。为了利益相互倾轧,原是人类的本性罢了。”
他在南境流连多年,也知战火因何而生。南境土地贫瘠,种不出多少粮食来。只能在山中采集一些药草,做药材生意。皮草也有的。但不管怎样,这些所谓的生意养活不了所有人。
战争与掠夺的背后,不过是最基本的生存需求罢了。若是想要活下去,就不得不杀人。
在这边待得久了。他渐渐也能明白,南境人其实与东陆人没有什么不同。如果说杀戮征伐都是为了活下去,那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其实也不能过度苛责他们。
这么些年来,楚玉隆四处游历,便是试图在做旁人看来不可能之事。他自东陆那边收集来许多耐寒的谷物植株过来,试着在南境的山谷之中种植,看能养得活多少。另一方面,便是沿着澜沧江,试图用法阵引天地源流之生气过来,看能不能净化地气,令这片土地重现生机。
不仅艰难,一直以来,也无人相信他能促成此事,只不过,他自己始终是一刻也不曾放弃过的。
也是因为这件事一个人做的太过于孤单。所以当龙吟霜对他所做之事流露出兴趣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便让龙吟霜跟随在他身边。
也曾经想过,若是能够培养出一个聪明的徒弟出来,或许就可以解救更多人。但是,他从未曾料到,结果会变成这样。
这么些年,也是心思都放在了阴阳道净化地气安抚怨灵的术法之上。法阵方面,有些弱了。如今受困沧溟谷许久,竟然始终找不到离去的方法。
术法破阵,是与布阵之人沟通交流的过程,无论他如何勘察测试,都始终找不到那个人的破绽之处,说起来,对那个不曾见过面的对手,也是无可奈何的心情。
他问龙吟霜,“困着我的法阵,是谁布置出来的。”
龙吟霜轻声道,“是这一任的巫教大祭祀,穆林大人。我天赋不高,当初虽然亲眼看见穆林大人布阵,却也没有瞧出什么端倪来。”
楚玉隆微微叹息,“早就听说过了,那位穆林大人,术法源自邪能境,自创伏天化忌阵法,独步南境。若是我师父在这边,或许结果还会有所不同。我被困住,倒是不冤。”
“穆林大人也曾经说过,北境那位安成君大人,术法根基取自正一天道,却另辟蹊径,自成一派。若是安成君大人在此的话,他也没有把握能困住那位大人。那一位天赋过人,非常人能比。或许天下术士之中最强之人,便是那位安成君大人。”
她这般说着,看向楚玉隆,轻声笑了笑。
“公子是那位安成君的弟子。按说应该也不差的。只是可惜,还是不及那位大人。连穆林大人也觉得可惜。阴阳道的术法,难道真的就要失传了么?”
楚玉隆亦有些无奈。
他轻声道,“我不及师尊,是理所应当之事。这并非天赋,或者是否足够努力的问题。师尊那个人,或许已经踏入了神的境地。身为凡人的我,自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他比肩。”
“公子若是当初一直跟随安成君修习,不曾踏入过南境,或许也不会有今日。据说安成君学贯古今,有通天彻地之能。公子要是一生一世留在安成君身边,将来应该也能成为一代宗师。”
楚玉隆轻轻叹了口气。
公候世家出身,自是有无奈之处。当初送他去安成君身边,便是因为南境战场上需要擅长术法之人。后来离开安成君,也是为了南境要用人的缘故。
另一方面,安成君近些年来,因为灵力消耗过度,常年累月病势沉重。一直都避世隐居休养。教楚玉隆的时候,已经耗费了巨大的心力。他委实也不忍心看着师尊已至暮年,还勉力支撑。因此他在广邪清法殿的时候,多数时间是自行研习术法,安成君略微精神好些的时候,才能指点一二。
一介凡人,已然有了通天彻地之能,自然代价沉重。如今龙吟霜提起这些事情,再回想从前,楚玉隆也不免苦笑。
读书的时候不努力,自是没有料到,会有一日,这一题解不出,便不能离开。这些日子里,巫族人只顾着与南冕亲王府那边谈判。也没有人特意过来见过他。他有时候都觉得,若是这题解不出,没准便得一生被困于此了。
这个时候想想,倒还好有龙吟霜一直在这里,若是只有他一人在,或许心境不会如此安稳。早就因为苦闷抓狂索性从某处悬崖上跳下去了。
但是今夜,氛围非比寻常。
在他与龙吟霜对话的时候,他已经敏锐的察觉到,有人在向这处山谷靠近。
有阵法在的缘故,那些人走不进来。险险即将靠近的时候,便会被崎岖小道引向别处。但那些忽远忽近的动静,却帮着楚玉隆,在脑海之中将阵型勾勒了一遍。
他自己身在其中,当局者迷。如今有了外围的轮廓,心里再想着山势地形。粗略的判断一番,似乎便有机会,可以找到伏天化忌的阵眼了。
起初听到动静的时候,还以为是巫族人要来杀他。如今听来,那些人既然入不了阵,至少,与那位巫族的大祭祀是没有什么关系了。
多日的勘察,都是在内中。如今借着外围的势。总算有了个大致的谱。他站起身来,用随手捡来的枯枝在地上画图推演。龙吟霜借着月光看向他写下来的东西。也不免吃惊的站了起来。
楚玉隆轻声道,“吟霜姑娘想必也看出来,我这边,似乎是有了一点儿有用的进展。”
龙吟霜点了点头,神色有些悲伤,“公子天纵之才,当初将公子困于此处之时,或许就该想到此刻。”
楚玉隆略微苦笑,道,“姑娘说自己术法一般,却不知武艺如何?”
龙吟霜轻声道,“南境女子向来只看重巫蛊之术,很少修习武道。实话实说,我巫蛊术法都没有什么天份。武道更是不行,公子若是能破解大祭祀的阵法,那么,或许吟霜也只能束手无策,看着公子离开。”
楚玉隆笑了笑,说,“这样也好,我原本便不愿与姑娘为敌。即便是破了阵法,若是要与姑娘兵刃相见,我终究还是不忍心。”
“若非因为不忍,公子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他们这边说着话,楚玉隆笔下的演算,也渐渐现出了眉目。
龙吟霜看着这一切,亦不免慨叹。
“看来,吟霜是留不住公子了。”
楚云皓便问道,“若是我就此离去,却不知姑娘会否受到什么惩罚?”
“办砸差使的是大祭祀,或许我不会受连累,即便我会被迁怒,受到惩戒,看在姐姐的份上,至少不至于会杀了我。公子既然垂问,难道是有怜香惜玉的心思?”
楚玉隆轻声叹息。
他说纵使负心敌难为。
“我在天启本家的时候,也有许多妹妹。虽然并非同父同母所出,但毕竟也算是家人。你的年岁与我那些妹妹相仿。我始终是将你当做妹妹看待的。”
他算出头绪,推演出阵眼所在,便要亲自出去勘察,试图破阵。龙吟霜始终跟在他身后。
“我这样的身份,应该是不配做公子的妹妹的。”
楚玉隆轻声道,“师尊从前曾经对我说过,众生平等,不分贵贱,其实没有什么配不配的。上一次骗我的是你,这些日子一直照顾我的也是你,若是你愿意,这次算是扯平了,往后我还是将你当做妹妹看待。”
“公子若是真有心怜惜,不如带我回府,侍奉于身边。长久相处,吟霜总是愿意的。”
楚玉隆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做不到啊,我向来四处游历,身边带一个女子不方便。若是将你留在亲王府上,你是南境人,亲王府想必也会戒备。巫族人要我娶你,我也做不到,我心有所属,除了那个人以外,不会再与旁人一起生活了。”
“公子这样的人,不管喜欢什么人,总是能留在身边的吧。”
楚玉隆说,“偏是那个人,大概就不行。”
龙吟霜便道,“既然如此,难道公子的心就不会动摇么?得不到那个属意之人,宁可孤身一人,四处漂泊,也不愿换个别的人,尝试一下别的可能性么?”
楚玉隆道,“情之所钟,正在吾辈。大概是无可奈何。”
龙吟霜轻声道,“公子这般说,吟霜倒想知道,公子所钟意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楚玉隆垂下眼眸,眉目之中也流露出伤感之色。
他说,“是个我一生一世都触碰不到的人。其实说起来,在旁人看来,也就是个普通人吧。但对我而言,曾经遇见过她。喜欢过她。在那之后,世间姹紫嫣红,对我而言就已经全部失去了意义。能让我心生欢喜的,也就那么个普普通通的人。”
“既然是公子真心钟意的人,又岂会得不到?”
楚云皓无奈叹气,“跟你一样啊,身份不合适,家里永远不会同意。不过这无所谓。或许我傻,生来有些痴。既然是我真心喜欢的人。无论家族多少人反对,我也一定要娶她。可是那个人,她心里没有我,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龙吟霜微微低着头。
“公子相貌出众,才华过人,性情也温柔。这世间岂会有人不喜欢公子呢?”
“你也容貌过人,说是国色天香也不为过,我也觉得世间人都该喜欢你,可是有些事情就是无奈啊。你看,我心有所属,就是没办法去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