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皓与杨烈谈完，告退出了持中殿。刚走到回廊下，尚未到中庭，便见杨烈身边当值的侍从女官匆匆忙忙追了过来。
本来以为是有什么紧要的话要说，却不料，人走近了，行了一礼，却也没说别的，只道，“实在是失礼了，殿下都走了，陛下才想起来。说殿下难得来一趟，要不去皓月清辉楼那边看看孩子吧。”
楚云皓停住脚步。
杨烈这两年年岁大了，心思也多。从来不会做无用的事情。让他去皓月清辉楼那边去看那位悦更衣的孩子，恐怕也不是单单瞧一眼那么简单。
楚云皓对小孩子没什么兴趣。他们家本家分家的孩子也多，都是放在朝露之城一起养的，少说也得比马鞭高了，才会送到天启在大宅里养。他自己也没有孩子，从来没仔细看过小婴儿的模样。上次远远的瞧了一眼，只觉得小孩子看上去十分脆弱又爱哭闹，并不好亲近。
悦氏生的这个孩子，眼下勉强还算是大皇子。因为生母身份实在卑微的缘故。楚云皓也真心觉得，这孩子若是被大宗师接回悦氏抚养，会比留在内廷好得多。当初他答应大宗师会促成此事。如今在他看来，孩子离宫是早晚的事情，既然没有缘份，也不必过于纠结。
他在持中殿这边，其实也算是常来常往。只是，那个孩子，除了满月宫宴那日之外，就没特意去看过了。
一来是没什么心情，二来吧，他也觉得，以外臣的身份在内廷来来往往，多少是有点不方便。
既是杨烈提起，去一趟也罢。
这么想着，楚云皓便点了点头，道，“带路吧。”
皓月清辉楼便在持中殿旁边，内廷又是他年少之时便四处巡视，常来常往，走惯了的地方。
不至于找不到，请人带路，其实也还是避嫌。
侍从女官应了一声，便上前引路。同他一起往皓月清辉楼去了。
皓月清辉楼那边，如今只悦兰芳一个人在。她这一胎生的艰难，如今出月已经有一阵子了。神色还是颇为苍白憔悴，倚着门墙迎出来，便如扶风弱柳一般，瞧见就觉得有些不忍心。
他是长辈，虽说跟悦兰芳站在一起，看上去还像是同辈人一般，但身份摆在这里，就难免倚老卖老，做出几分关切姿态。
“悦更衣神色憔悴，这阵子难道身子不好么？”
想也知道，深宫里日子原本就不好过。她身份卑微，又头一个生了孩子，难免沦为众矢之的。这些日子压力必然是很大的。
若是阿嬛，或者谢襄樊，楚天香这样他亲手送进宫的人，他或许还会因愧疚而生出几分同理之心。但悦兰芳原本便是自己努力进取才得入宫机会的。求仁得仁，他不过也就多问一句罢了。这关切之中，原本就没多少真心实意。也不指望对方回答。
悦兰芳低声道，“妾身无恙，只是，这阵子孩子病了，因此才焦心忧虑。难得殿下来了，就瞧瞧这孩子吧。”
楚云皓倒是吃了一惊。
“这不是才满月没多久么？当初在宫宴上见到，还觉得这孩子甚为康健。怎么突然间又病了？”
悦兰芳低下头，轻声道，“就是那一日。满月里抱出来了一会儿。当日宫宴人多，孩子回来之后便哭闹不止，想着是有点受惊了，也没在意。后头就一日不如一日。太医院那边有几位院判来看过，说是胎里带的弱症。药也开过几帖。只是一直不见好。”
楚云皓听了这话，不免惊讶，他看着悦兰芳，道：“你也是医女出身，怀着这孩子的时候，一直也是用心保养的。怎么会从胎里带出病来？太医院里这样多大夫，医术比你高明的，却未必能有几个人。你自己看他这情形如何？”
悦兰芳微微摇了摇头。道，“妾身是关心则乱。看过也觉得束手无策。因此才请院判们过来参详的。”
楚云皓便想着，既然是叫他去看孩子。那就看看吧。跟着伺候人去了东面的殿所。乳母在摇篮边上守着那孩子。不大点儿的小人。脸色蜡黄。看着也瘦了一截。跟当初满月时见得白白胖胖的模样截然不同。楚云皓亦觉得不可思议。不住念叨，说好好一个孩子，怎么这都快两个月了，才说是胎里积弱。
他上下打量悦兰芳，也不像是先天体弱的样子。之前怀着这孩子的时候，也没听说生过什么大病。孩子生的时候虽然是有点不大顺。但毕竟也是平平安安生下来了。突然间说到胎里带出来病根的事情，任谁听见，都会觉得有些奇怪。
若是换了旁人，没准还会觉得，这孩子的性命，是被什么人算计了也不一定。但既然是悦兰芳，又觉得这个可能性不大。
她是医女，衣食起居的事情上，怎么会轻易让别人算计了去。
就算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多多少少也是一条人命。楚云皓在一旁看着，也有些于心不忍。当下便问道，“大宗师过来看过了么？”
悦兰芳医术已然不差，朱雀皇朝境内，若说能有起死回生之力的。无外乎神医慕少艾，鬼医悦承方。
慕少艾名满天下，人却云游天下不知所踪。悦承方正好相反。世间少有人知鬼医之名，但既然知道他医术超群。人反正就在天启悦府，要找，随时都找得到。
悦兰芳神色为难，道，“那位大人，前日已经入宫看过了。”
“怎么说？”
楚云皓是真的好奇，毕竟神医鬼医，两位都有起死回生的本事。世间能让悦承方束手无策的，必然是罕见的疑难杂症。再怎么也不可能这么巧就碰上了吧。
悦兰芳咬着嘴唇，低声道，“家里那位大人说，是这孩子命里福薄，不该留在内廷。若是想要好，就得舍得。”
楚云皓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他早就知道，悦承方想要将孩子接回悦氏抚养。但在孩子重病的时候，提出这些话，未免也太过于冷酷无情，毕竟说起来还算是他的外孙。若是舍不得。难道真的忍心眼睁睁看着这孩子在眼前死去么？
楚云皓当下便明白了杨烈要他来看孩子的目的。
天子旨意，也管不了生死无常，若是大宗师坚持这孩子不离内廷便因福薄不得安宁。那即便是九五之尊，也不能以见死不救之名降罪。
知道他是神医。神医也未必就能起死回生。若是回天乏术。谁知是他不够尽力，还是无能为力。
楚云皓和他多少是有几分交情。多少能说得上话吧。杨烈临行之前将他叫住要他折返。为的便是这点希冀。
楚云皓点了点头。道，“更衣且安心吧，临行之前，本王会再去大宗师府上一趟，无论结果如何，无外乎尽人事，看天命了。”
悦兰芳躬身行了一礼，道，“多谢殿下了。或许借了殿下这几分福气，这孩子也能活的不那么坎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