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泪也没说什么。
法阵上的事情，反正她也不懂。由着楚玉隆折腾罢了。沿途之中，但凡有地气流转之处，他便留了几个阴阳阵法压着。
即便杯水车薪，也算是尽了绵薄之力。
这一路行的倒也没有预想的那般一马平川。途中也曾遇见几个在此守卫的巫族人。但在月牙泪那速度远超常人的刀法之下，基本上都是没有什么挣扎余地了。
他们二人回府回的早。然而回去之后，却迟迟不见那位摄政王殿下归来。
南冕亲王彻夜等着。连玉隆儿都有些紧张。心内想着，总不至于为他这点小事，将那位临朝听政摄政王殿下折给巫族吧。那朱雀皇朝就有些太吃亏了。
一直等到天明时分，才见楚云皓带着剩下的人匆匆回来了。
旁人都没事，是楚天香受了伤。肩上一枝长箭，虽未伤到要害之处，但却也伤的不轻。
众人都迎了上去，一问之下，才知是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机关。旁人都不曾留意。幸而这位楚姑娘心思机敏。带着众人避开箭阵。只是，为了护着那位摄政王殿下，她自己却受了重伤。
杨曜吩咐将她抬到房内躺着。医官过来探视。拔箭敷药，经了一番折腾。楚云皓在一旁看着。神色复杂。
寝台之侧摆放的木盆之中，预备下的白巾已经被血水染红。楚天香原本便生得单薄，这一场折腾，几乎去了半条命。
他坐在寝台之侧叹息。
“我虽然多年养尊处优，但好歹也算是武家出身，受这点伤，也不打紧。你又何必如此。”
长箭贯穿肩胛，甚至震裂了骨骼。此处留下旧伤，疤痕不说，往后风寒雨季，想必都不会好过。
楚天香面色苍白。但好歹也还醒着，精神算好，也能说得出话来。她只说道，“向来受殿下照应，无从报答。这不过是些微小事罢了，殿下不必记在心上。”
楚云皓坐在一旁，默然无语。
他位高权重，这一生自是帮别人做过不少事。向来有人说他恩深义重，但那些事情对他而言，其实也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有些人却始终记在心里，甚至险险用命来还他。
一介柔弱女子罢了，受这样的重伤。他在旁看着，都觉得不忍心。想到他为楚天香所做的那些事，其实不过都是一两句话的事情了。
他低声道，“如今这样，倒是我不知该怎样报答你了。”
楚天香吃惊的看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连楚云皓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以他的身份，原是不该轻易说出这样的话的，可对方是楚天香，他便还是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这个按说已经属于今上天子的女人，对他而言，到底是有些不同的。
眼看着楚天香躺在床榻之上，单薄如纸，楚云皓的心里，亦生出了十分深沉的悲伤。他这一生，也不是说就没有为别的什么人或者什么事情悲伤难过。为他的哥哥们，或者为他那些死在战场上的下属们。甚至，为了杨烈年幼丧母，他都是真真切切心痛过的。
但这一次，对方是楚天香，一切便会因此而不同。
楚天香不仅仅是今上天子的后宫，而且，是他外甥所喜欢的人。
真要说起来，朱雀皇朝皇室也算是不顾纲常了。今年秋天，内廷那位天子陛下才不顾世人反对将刀龙亲王府上世子侧妃纳入内廷。如今，若是天子舅父与内廷宫眷再有瓜葛，皇室的威严也会荡然无存。朱雀皇朝以儒法立国。礼法纲常，毕竟是不能无视的。那孩子不懂事，他身为朝堂之上的摄政王，难道也能不懂事么？
他当然不能。
只看向楚天香血色已然褪尽的面孔，楚云皓轻声道，“今日之事，算是本王欠你一条命，来日重归内廷，你若是有事。本王亦可为你赴汤蹈火，以还今日之人情。”
楚天香轻轻的笑了笑。
果然还是提到了重归内廷之事。
早就该料到，按着儒门的规矩，内廷，总是要回去的。
这一次千里奔袭，已经到了南境地界。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她原本以为，伤重至此，或许这位摄政王殿下也会心生动摇，便当她死在南境。也就不必回去了。但既然楚云皓提起此事。她便心知肚明。
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或许对这位王爷而言，她的价值，始终都是要在那座宫殿之中，才能发挥作用。
那她便只能回去。
只说道，“即便是妾身没有替殿下挡下这一箭，殿下也不会死，说欠一条命，有些过了。即便今日妾身真的死在南境，微贱之躯，也不值得殿下赴汤蹈火。殿下这话，说得重了。”
楚云皓面色凝滞，想说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他只道，“本王说欠你，便是欠你。你收下便是。若有来日，本王终究会报答你的。”
一饮一啄，一欠一还。只说报答二字，却将其中生出的情愫，抹得一干二净。
当初初见的时候并没有多在意。不曾想到，这么些年过去，初见时的画面却早已刻在心中，他始终记得楚天香柔弱无骨倒在他怀里的那一瞬间。
轻如一片薄纸，轻轻松松接住，又轻轻松松还了回去。如果那时知道现在会这样在意这个人，也许就不该还回去。
他是后悔了，但世间有些事，从来就没有后悔的余地。
只轻声道，“你好好休息养伤吧。宫里那边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开春之后便会接你回去，南境这边事已经完了。玉隆儿也安然无恙。这几日本王也该回去了。月牙岚从前在无佛寺那边便与你相处的不错，让她照顾你，应该也没有关系。”
天启未必有那么需要他。只是这一刻，他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越界，因此避之唯恐不及。
楚天香依靠在床头的锦绣堆中，微微的点了点头。
“殿下说的不错，虽然此间事情已经了了。小公子被扣押许久，大概是有话要与殿下说，殿下请自便吧。”
楚云皓想要叹息，却还是将那气息闷在肺腑之间，没有当着楚天香的面叹出来。
他出了楚天香的房门，才见玉隆儿也在门外等着，似是有话要说。
“怎么了？你这些日子，没受伤吧？”
按说回来的时候，最该关心的就是这个侄子。只是楚天香受伤一事对他的打击有些大。因此都忽视了，甚至没有来得及多问玉隆儿。
如今楚天香状况稳定，这才将心绪放在了此处。
玉隆儿道，“我倒还好，只怪自己学艺不精，被那位巫族大祭祀用法阵困住，一个多月时间也不曾脱困。我听泪姐姐说，昨日多亏那位楚姑娘指路。若非你们在外围勾勒出法阵轮廓，我也没有办法依着线索破阵脱困。还未来得及道谢，又听说她受伤了。医官们虽然说箭簇没有淬毒，但毕竟是巫族人布下的机关，总担心会不会有咒术。所以想去看看那位姑娘。”
楚云皓略微有些无奈。
按着规矩，内眷是不能轻易与外臣相见的。但他既然已经将楚天香带到了离天启如此遥远的南境。再议论规矩什么的，倒显得虚伪而又矫情。
更何况，楚玉隆的话，也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他略微让开一些，对楚玉隆道，“既是如此，你便进去看看吧。也好亲自对他道一声谢。”
楚玉隆这才进去，约略过了一刻钟的时间，他也走出楚天香的房间，这才看到，楚云皓还在外面等着。
是因为担心楚天香的伤势，因此才特意留在这里等他的。
楚玉隆便道，“九叔放心，那位姑娘的伤势其实还好，虽然箭簇之上是有附加咒术，但并不是什么恶毒的术法。只是会让人伤势痊愈的慢一些罢了。我略微用了些净化的法子，帮她处理过了，不妨事的。”
楚云皓点了点头，道，“这便好。”
接着又说，“还有一事，都忘了问你，昨晚我们离开的时候，看见了那位龙吟霜姑娘。原本想着，若是你与她真有什么瓜葛，便带她回来也好。可惜还是没有抓到她，她应该是回巫族了，此事你打算怎么处置？”
楚玉隆轻轻的笑了笑。
“我之前听说过了，巫族这次扣留我，跟亲王殿下提的条件之中，除了让出澜沧江三大营的驻军所之外，另外便是说要我与那位龙吟霜姑娘缔结婚约。澜沧江三大营不必说，自然是寸步不让。我就想知道，婚约之事，朝廷会怎么看待呢？”
“以你的身份，无论是朝廷，还是楚家，都不会同意你与南蛮女子缔结婚约。”
“即便我将来不可能成为楚家家主，我未来的妻子，也不会成为楚家女主人，我的婚约，依然会被家族如此看重么？”
“跟你做不做家主没有关系。你是嫡公子，你的婚约，就绝对不可能草率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