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香到白羽房间的时候，便见白羽已经坐着等了。
他看着楚天香，微微笑了笑。
“料到那位殿下会遣人过来相谈了，却不曾想到，姑娘你竟然也来了南境。”
楚天香倒有些意外。
“你认识我？”
白羽道，“既然当初与霓羽族开战。自然事先要将霓羽族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姑娘原是霓羽族族长的妹妹。不会轻易被疏忽掉。当初南宫族长拼命设法送姑娘离开战场，我们这边拦阻不及。原本以为，逃走一个年轻孤女，也算不上什么大事，却未料到，后患无穷。”
楚天香轻轻笑了笑，“不过一介柔弱女子。白羽公子这话言重了。”
白羽轻笑着摇了摇扇子。
“姑娘或许不知，当初南冕亲王府为了天启那边传来的消息。遣人自巫族地界救出霓羽族战俘。过程中自然免不了一些摩擦。那次，也是在下过来谈判的。虽然没有抓住什么关键性的证据。但可想而知。想要营救霓羽族中人的，其实也只有当初逃离南境的楚姑娘。一别经年，姑娘已经成为摄政王殿下身边人，对于巫族来说，岂非后患无穷？”
楚天香默然无语。
她不仅仅是在那位摄政王殿下身边，甚至已经做了宫里人。但这又怎样呢？她不得宫里那些贵人们的喜欢，被驱逐出宫。如今虽然为摄政王殿下做事，但自己其实也不知道之后的命运会飘零何处。
将她视为无穷的后患，未免有些太看得起她了。
但不管怎样，她今日代楚云皓前来谈判，关注的原本也是玉隆公子之事，至于自己的事情，没必要说得太透。
她轻声笑笑，道，“故土飘零，不过是在贵人们门下求条生路罢了。君尔妾亦然。若是公子能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情，或许也不愿巫族落入与霓羽族相同的境地。那不如听妾身一言。”
白羽点头，“覆巢之下，能有完卵。姑娘的话，当然值得一听。”
楚天香道，“我从前若是在南境，或许也会像诸位一般，认为玉隆公子不过是已故的楚家长公子之子。长公子既然黄泉之下泥销骨，那么，这位小公子的事情，也已经无人会在意。”
白羽轻轻的点了点头。
“巫教祭祀中，不少人这样想，但王上另有看法。他知楚家人极其看重血脉亲情。既然那位公子是楚家人。那么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楚家放弃的。”
也是因此，当初得知龙吟霜与楚家小公子来往甚密的时候，便开始筹谋这一场绑架。巫族与南境华族及两处兵府，这么些年还算和平。但若是能借此机会，与华族结盟联姻，当然不该放过机会。
哪怕是靠非正常的手段得到的盟约。
楚天香轻声道，“可是巫族人不知，楚玉隆是今上天子的姑母，平安长公主所出之子。平安长公主是下降楚家的龙女。地位高贵远在众人之上。北朝礼法等级森严。皇室尊严不容轻慢。扣留玉隆公子一事，北朝绝不会善罢甘休。”
“事已至此，区区在下在巫族地位如何，想必北朝中人都心知肚明，姑娘与在下相谈，又有何用？”
“王殿下试图营救玉隆公子。只是无论如何打探，也不曾找到扣押玉隆公子的所在。若是白公子能提供一二线索，或许来日巫族倾覆之时，白公子也能成为完卵也未必。”
“为了这样一个虚无的承诺，就背叛自己的部族么?”
楚天香轻轻的笑了笑。
“或许，是为了悬崖勒马，用些许消息，从北朝摄政王殿下手上换取一个人情。”
“姑娘说笑了，巫族宗法森严。今日我被扣留在此，来日那两位殿下便借着线索将小公子救出来。那区区在下，恐怕是活不下去了。”
“南境贫瘠苦寒，公子若是愿意做王殿下的门客。为了小公子，王殿下必然是会保公子平安的。”
“白羽何德何能，承蒙殿下厚爱。”
“来日征伐南境之时，若是公子肯为先锋。以公子血统之贵重，或许巫族今日之领地，来日也会成为公子的封地。”
“巫族虽然处于蛮荒之地，被视为蛮夷，但也不愿屈居于异族之下。楚姑娘既是南境人，应该比东陆华族更清楚南境的傲慢之心。”
楚天香轻轻点了点头，“公子这话说得不错。虽然被称为蛮族，但南境诸族的确都有傲慢不羁之心。霓羽族孤傲高洁也是事实，可是公子看得到，战火焚烧之下，尊严根本不值一提。南朝兵势之下，巫族的尊严，又算得上什么呢？”
“朱雀皇朝现在应该没有南征的打算吧。”
“为什么呢？”楚天香托着额头，作出思考的模样。“天启内乱造成的伤害，如今已经平复大半，东海郡边防平靖，北防也相安无事。对于那位天子陛下来说，讨伐南境，也不是什么办不到的事情。”
“就为了楚家一个小公子，倾举国之力兴兵讨伐南境，未免小题大做。”
“或许是天子陛下早已无法容忍南境这些蛮族与华族隔河相对，想要一举平定南境，却苦于找不到借口。巫族将借口送到了这里。若是小公子有些微损伤，天子一怒，血流漂杵，都是理所应当之事了。”
白羽微微闭目。
他在想，楚天香这些话的可信度有多少。她纵然是楚云皓身边的人。但毕竟也是个蛮族。天朝用兵的事情，岂会轻易与她透露实情。
他还在思索的时候，楚天香在他对面，轻声说了一句。
“巫族这个局，在摄政王殿下亲临南境的时候，便已经破了。他在这里，便代表着天启的意志。记得楚家那位女武神么？名动天下的楚云昭，也曾经在南境打过仗。楚云昭死于朝露之乱。不过是近些年的事情，你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朝露之乱的起因是南境乱民屠戮楚家书院碧玄草堂。他恨蛮族。若非在乎小公子安危，此刻他早已踏平南境。但若是小公子这只玉瓶儿碎了，巫族，也就彻彻底底的毁了，要你救小公子，也是救你自己。”
“打老鼠忌着玉瓶儿，小公子是那只尊贵的玉瓶儿，我等南蛮子，便是鼠辈了。姑娘如今虽然与中原人为伍。可还记得，自己也不过是只鼠辈。”
楚天香垂下眉目，神情悲悯。
“当然是鼠辈了，可即便是鼠辈，也该有活下去的权利。霓羽族覆灭于巫族之手。若是我再不活着，世间还能有什么人，记得曾经的霓羽族呢？蝼蚁尚且贪生，公子难道不想活下去么？”
白羽轻轻笑了笑。
“楚姑娘果然洞察人心。言已至此，不必再多说，若是摄政王殿下在，便请殿下入内相谈吧。”
楚天香点了点头。
也知道这样的大事，若无那位殿下承诺，白羽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放心的。
她起身出去，便见楚云皓在廊下站着。一身素衣，神色安然。倒是在见到她的时候，眉目之间略微流露出几分笑意。
“你倒是大胆，朝廷里的事情，随随便便就同他议论。”
想必是方才说的那些话，一句不差，都被他听了个仔细。
也在意料之中，楚天香只轻声笑了笑。道，“妾身不过一介弱女子，胡说八道，也做不得数。能在那位白公子心里凿出一道缝隙，便也算是没白费这心思了。至于实际如何，当然是殿下这样身份尊贵的人说出来才算数。”
“你怎知朝廷打算对南境动刀兵？”
楚云皓不急着入内同白羽谈话，倒是站在这回廊下，好整以暇一般，一句句问起她来。
楚天香也不免心中一惊。
虽说朱雀皇朝按规矩是不禁止内廷参政议政的。但能议论朝政的女官，十之八九都是六庭馆出身。自有身份在。后宫女子若是参与政务，也需要天子另外册封六庭馆的职务。更何况她身为蛮族，的确也不该对南境的兵略过度关心。
到了这个时候，若说是为了谈判在胡说八道，那未免也太藐视摄政王殿下的智商了。
楚天香微微叹了口气。
“也并非是特意留意。从前陛下时常传召妾身在持中殿侍奉，来来往往的人多了。有这么些议论。听进去几句，才会有如此猜测。”
楚云皓点了点头。
“你倒是猜的挺准。”
便为此事，他确实有些不高兴。但也不是为楚天香，只是觉得杨烈做事太过于不谨慎。时常让这些位分不怎么高的女子在持中殿来往。议论政事的时候又不避着。早晚惹出什么祸端来。
这一次在这里，她与白羽说起这些，要说是为了解救小公子，倒也说的过去。毕竟她是南境人，知道南境人的恐惧来自于何处，若是换个人，未必能有这样的效果。
到底心里了略微打了个结。
“这次也就罢了，往后有些分寸吧。持中殿里听到的事情，不要随便同他人议论。说到底，九五之尊身边，没有能轻易议论的事情。”
楚天香躬身一礼，道，“多谢摄政王殿下提点了。”
亏他知恩图报，才没在这件事上对楚天香苛责过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