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是那般想的。只是，看到那位摄政亲王亲临南境的那一刻，白羽便已经意识到，他们猜错了。这位小公子不仅重要，而且甚至有可能重要的超过了他们的想像。
即便如此，却也无可奈何。人已经坐在谈判桌边上了，自是无奈，只能尽力争取。他若是流露出半分退让之意。回了巫族，怕是也不能抬头见人了。便是硬撑，也得撑住这个台面。
白羽年纪尚轻，和朱雀皇朝这边打的交道也不多，没经过多少这种场面。即便是强装镇定，也显得有几分狼狈。
似是看穿他的狼狈，对面楚云皓轻轻的嗤笑了一声。
“本王也早就料到你们的想法了。无外乎是想着，如今南境这边两府并立。南冕亲王未必做得了多少主张。南冕亲王退守边疆多年，手中权势未必能剩得下多少。你们擒了小公子，寻思着他为了自保，或许能让步一二。往后再跟你们沆瀣一气。自是有你们的好处。但如今既然本王已经来了，你们也该明白，算盘是不必打了，趁早将小公子送回来才是正经。本王也不妨告诉你们，小公子的确身份至关重要，值得本王大过年的千里迢迢从天启赶过来跟你们周旋。本王话放在这里，小公子在你们手中，若是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南境巫族就该没了。旁人或许会劝本王，没事不要轻动刀兵。但本王护犊子，动了我们家的孩子，为了复仇，哪怕让整个南境血流成海，本王也觉得值。”
白羽无话可说，只得应了一句，“王爷不愧为北朝摄政王殿下，果然气度非凡。”
楚云皓喝了口茶，道，“既是如此，也不必说这些没用的。便让你身后这些人回去传个话，你就留下来，同府上清客们说说话也好。”
白羽吃了一惊，略微苦笑道，“在下身份低微，不及小公子之万一。若是王爷想将在下扣为人质，恐怕是想得岔了。”
楚云皓淡然看他一眼，道，“谁说要留你来威胁哪个的？你们巫族既然说了，要有谈判的诚意，那便该多拿出些诚意来。王府里养着那些清客，常年累月研究南蛮诸族习俗。只是留你跟他们沟通参考。有什么问题？”
白羽起身，躬身一礼，道，“王爷盛情，却之不恭了。”
人既然已经到了屋檐下，挣扎无用，倒不如客客气气接下这邀约。
楚云皓看着他，略微点了点头。
从前总觉得，南境蛮族，便是茹毛饮血摆弄巫蛊毒物的蛮子罢了。心智与华族截然不同，不可感化。一概驱逐在防线之外就对了。如今看来，蛮族年轻人中，也有这般知礼数，能在他面前应对自如的人，倒觉得不可小觑。
他当机立断道，“先送诸位使节回去吧，另外为白大人备一处客房。”
白羽苦笑着，拱手将使团其他人都送了出去。侍从女官带他去客房。说是客房，其实也就形同软禁。
他是没得选择。
杨曜倒是意外，“巫族王室那位首领儿子不少，白羽只是其中一个，虽然略微有些才干，但也算不上什么。像他说的，就他这身份，还真不及玉隆儿万一。你扣着他没用。没准王室那边还有不少人盼着你杀了他才好。毕竟争家产的，少一个是一个，他们或许还恨不得放鞭炮庆祝。”
楚云皓点头笑笑，道，“我知道。我也就是想借着这机会。跟这位白大人聊一聊，没准能问出来些什么呢。”
他这么说着，又回头看向楚天香，“你认识那个人么？”
楚天香微微摇了摇头，道，“说不上认识。之前两国有战事的时候，远远的看过一眼，他应该认不出我来。”
那会儿楚天香还是个小丫头，蓬头垢面面黄肌瘦。两三年时间，内廷待久了，对镜自照。她也觉得如今的自己与当初不像是同一个人。
“今晚姑且置之不理，明日午后，你去问问他，看能不能探点口风出来。”
当然也不是打算干等到第二日。这边将其他使节放了回去，月牙岚便带着预先选定的人手跟了过去。打探消息，勘察地形。能在楚天香问话之前找到关押小公子的准确地点，把人救出来最好。
虽然楚云皓说了，可以为小公子血洗巫族不惜代价，但毕竟兵者不祥，能不打仗，也还是不打为好。
这一路虽说是挺累，但到了晚间，楚云皓还是先去杨曜书房跟杨曜一起确认南境军务了。
他自己夙兴夜寐，倒是有兴致提醒楚天香，要她早点休息。明日好提起精神去找白羽套话。
楚天香点头应下。
从前相处少，倒是不知这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这般细心，连这样的小事上都亲自叮嘱。
太温柔了。温柔的近乎多情。因此忍不住多想，以他们二人之间这凉薄的关系，会否有一日，会有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感慨。
或许还是想多了吧。
她这一生，终归是要禁锢在天启那座宫墙中的。岂敢生出这些无端念头。
那边楚云皓同杨曜打理军务，一直忙到深夜，第二日起来晚了。直到午后，才去楚天香房间敲门。
楚天香打开房门，见他一身素衣站在门外。
倒也罢了。
如果只是从别人口中听说楚云皓这个人，不知会将他想像成何等模样。楚天香想起当初初初入宫的时候所听说的摄政王殿下，简直如同祸国妖妃一般。
见得惯了，原来也就是这样。
眉目清隽。衣饰也简单。不认识的，或许会觉得他是个翩翩浊世佳公子。但只要原本认识他。便绝不可能忽略这看似单薄的外表下藏着的，几乎足以翻云覆雨的权势。
楚天香躬身一礼。楚云皓微微笑了笑。
“就算重归南境这个地方，你的模样，和数年之前也是截然不同了。连本王也没有想好，该让你以怎样的身份去见巫族那个人。”
霓羽族孤女，楚家人，还是代表天启意思的宫里人。
各有意味。一枚棋子，放在不同的位置，便会起不同的作用。
原本以为这颗棋子可用可不用，但昨晚月牙岚带人搜索整夜，没有什么收获。楚云皓也渐渐开始不安，只得设法从白羽这边下手。
他将月牙岚报回来的消息约略说了一遍。楚天香点了点头。
“也算是意料之中。巫族关押俘虏，经常会用阵法掩藏行迹。月牙姑娘在武道之上虽然登峰造极，但术法是另一码事。”
楚云皓微微叹气。
北朝不是没有懂术法的人。但术法一道，修习是一码事，想要到登峰造极的境地，真的是需要天赋。华族人在这方面，好像真的不如南蛮。有这天赋的人原本就不多。再加上朱雀皇朝崇尚儒法，入道修行的人也确实不多，想挑几个出类拔萃的，更是难上加难。
也不是完全没有。问过南冕亲王了，楚家术法集大成者，便是师从于北境阴阳师，自幼修习阴阳道术法的楚玉隆。
成千上万的华族少年中，也就挑了这么一个出来。再加上有条件自幼修行。旁人的修为，都不能与他相提并论。
连楚玉隆都束手无策的阵法，自然是指望不上别人能破解了。
楚云皓看向楚天香的目光里，也多了几分忧虑。
“谈判，威胁，不过是耍嘴皮子的功夫。我们真正想要的结局，是小公子平安无事归来。这么久了，也没别的消息，你若是与白羽周旋，能有几分把握？”
颇有一种司马当做活马医的无奈。
楚天香微微摇了摇头。
“不知，但我会尽力而为。不知殿下，愿为小公子一人付出怎样的代价？”
和使节们放在桌上谈的，是公开的谈判。私底下去找白羽套话，也算是谈判。既是谈判，便得有底限，也要有筹码。
楚云皓轻声道，“我要保护的人，是一定要护到底的。为他，不惜代价。哪怕是推平南境，也在所不惜。”
同昨日在桌上所说也没有多大区别。这件事上，从来也没有让步的余地。
楚天香点了点头。道，“明白了。”
她说，“那就容妾身换身衣服，再为殿下筹谋。”
楚云皓说，“有劳了。”
楚天香关了房门，想了想，还是把从前在霓羽族时穿的衣服找了出来。
霓羽族也祭神，也有祭坛，只是当初楚天香离开之前便看到，祭坛几乎毁于战火。连汉白玉铺设的台阶也被兵刃击出了巨大的裂口。
巫族人倾覆霓羽族之后，那个地方，想必都已经被彻底毁掉了吧。但当初祭祀之时，她所穿的，象征霓羽族身份的羽衣还在。
当初做这件衫的时候，精工细制，是姆妈用一片片羽毛缀成的。离开霓羽族的时候，南宫月让她什么都不要带。别的都舍得，唯独舍不下姆妈这一片心意。因此特意将羽衣穿在长袍下面，才带到北朝。
如今重归故里。人都不在了。也就这物件，还能留些念想。
似是战衣。穿着它去见巫族的人，再合适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