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皓轻声叹息。
“你说的倒是没错。咱们楚家别的事情倒也罢了，偏偏婚约上的事情十分执着。嫡公子出身，一定是要娶世家贵女，还得承天子旨意赐婚猜啊算是有体面。我从前还想着，既然有我在，玉隆与鹤龄的婚事，随便他们喜欢什么人，我跟烈儿说，能赐婚就赐婚，不能赐婚，那就不管，由着他们罢了。后来却发现，是我想得太天真。他俩的婚事，府上老太君，鹤龄的母亲清河郡主，还有六庭馆几位楚家出身的老大人都各有看法。我就算顶得住别处的压力，也不能违逆他们祖母，还有母亲的意思。连我这个做家主的，尚且不能为他们做主，更何况他们自己。”
他看向杨曜，“婚约的事情，自是没有让步的可能。更何况，巫族人要求天子赐婚，很显然并不是看重玉隆儿这个人，而是这桩联姻能带来的好处。不过，他们提出的这个条件，或许对我们来说，也并非全无益处。若是惦记着联姻的好处，大概不至于伤着玉隆儿。”
杨曜道，“这倒是事实。依着这阵子收到的消息，他人应该还是没什么大事。”
“没什么大事，也不能放着不管，我既是来了，便去会一会那巫族使节吧。”
他这么说着，站起身来，打开了南冕亲王府的书房隔门，便如同在自己府邸一般，开口便将回廊另一头等着的伺候人叫了过来。
“去问一问，今日跟我一同过来的那位楚姑娘在哪儿，若是她没什么事情的话，就叫她收拾收拾，一起去见客。”
这般说着，又回过头来，对着南冕亲王解释了两句。
“那楚天香，原是南境霓羽族出身的。霓羽族从前与巫族打过仗。我心里想着，她对巫族多多少少能了解一些，或许还能派上用场。因此便带她过来了。”
南冕亲王默然无语。
楚云皓这解释有些多此一举了。杨曜身为南冕亲王，又一直待在南境。霓羽族送楚天香去天启的时候，他又不是不知道。今日听说楚天香也在船上，虽然是有些讶异。但天启那边的事情，他也不清楚。涉及到杨烈后宫里的事情，更是不好问。只当不知道便是了。如今楚云皓这么一说，不仅没有解释清楚，更让他觉得如坠云里雾里一般。南境再怎么缺人，也不至于需要把天子后宫带过来帮忙。因此听到这话，他难以应对，索性不开口了。任由伺候人按着他的吩咐，将楚天香叫了过来。
又多叮嘱了两句，让楚天香换了装束。假扮侍女随侍在侧。免得被对面看出行迹。
毕竟她是霓羽族人，又是前任族长南宫月的妹妹。白羽身为巫族人，或许认得出她也不一定。虽说认出来吧，也未见得就怎样，但霓羽族毕竟是被巫族所灭。当初从巫族劫出来那些战俘，如今都还在南冕亲王的保护之下。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亲王还是觉得凡事该低调为上。
万事俱备，他们几个人便去了会客的偏厅。月牙岚与月牙泪俩姐妹早就已经到了。正就着协议条款字斟句酌的与巫族使节相谈。其实心里有数，只是拖延时间罢了。因此只捡些无关紧要的细微之处纠结。如今眼见二位王爷已经到了。便十分默契的让开地方。由着他们来做主张。
白羽一抬头，便见着两位年轻贵族大步进来，在主位上坐下了。
俩人都年轻。衣衫不见得怎么华贵，不过就是平日里穿的常服罢了。只是气度不同凡响，一看便知是贵胄出身。
朱雀皇朝礼教大于一切。所谓贵族出身的人，言谈举止都自有气度。不必靠衣衫衬托。南冕亲王他还是认识的。这位亲王向来随和，镇守南境多年，时常出巡民间。认识他的人也不在少数。另一位的身份也不难猜。朱雀皇朝王室之中什么情况，南境这边各部族的头领们也是略知一二的。单看这年岁，以及与南冕亲王平起平坐的随意姿态便知，除那位摄政亲王之外，不作第二人想。
权倾天下摄政王。
那一位的威名，早已传遍天下，连南境的荒僻之地，都有人议论。说如今朱雀皇朝的权势，或许都握在他一人手中。
当初扣留楚家那位小公子的时候，倒是从没有想过，这个人会不远千里，一路赶到南境来。
实话实说，坐在那位威势赫赫的摄政王对面，倒是真的有些紧张。
白羽垂下眼眸，沉默不语。
姑且等对面先开口吧。听到对方的主张再应对，或许是最为稳妥的方案。
楚云皓将摆在桌面上的协议文书随便翻了翻。
与方才那两位女将军的字斟句酌不同。他似乎根本没有细看。翻过之后，便顺手推到了一边。
其实也是，似他这般身份的人，原本就不必去在意那些小节上的事情。
他只抬头问了一句，“我们家那位小公子，这阵子还好么？”
白羽笑了笑，客客气气道，“南境诸族都知道小公子身份尊贵，自是不敢轻易怠慢。”
楚云皓目光微动，不屑笑道，“你们巫族的待客之礼，本王倒是不屑一顾。既是客客气气，将人视作贵客，我想澜沧江南边气候也不怎么好。小公子未必住得惯。这么段日子过去，什么风土人情都该看够了，也差不多该客客气气将人送回来了。”
白羽不敢直面他的锋芒，只低着头道，“王爷说的是，只是小公子与咱们那位龙姑娘情投意合。又对南境部族的习俗颇有兴趣，龙姑娘陪着他四处游历，小公子亦颇有流连忘返之意。吾等部族视小公子为贵客，自是不会轻易送客。”
楚云皓抬头瞥了他一眼，冷冷的笑了笑。
“跟他说，是他叔父叫他回来。”
“小公子流连许久，南境诸族待客之时尽心尽力，不得已厚颜向皇朝求一些回礼。王爷不如先看看文书。也好商谈。”
楚云皓又淡淡的笑了笑。
他心想这个人倒是挺有意思。说话之间滴水不漏，挑不出什么理来，按说也算是个人才。只是，可惜了。
势不如人，巧言令色又有什么用处。
他自身上拿出一柄短刀来，轻描淡写的将刀放在了桌上。顺便又将那摆好的文书推的更远了一些。
刀是一把银妆刀。虽然裹着华丽的刀鞘，但他随身的东西，自然不是凡品。一看刀柄与刀鞘的装饰，便知必然是一把杀机四伏的利器。
楚云皓轻声道，“这刀是杀戮碎岛进贡至内廷的。天子让本王随便挑一两样拿着玩。其实说起来吧，都说杀戮碎岛兵器锻造手艺天下无双。只是一个荒僻岛国，能留得住什么技术，十数年前，便有不少能工巧匠在天启定居了。天启什么没有。哪里用得着他们费心费力千里进贡这些东西。本王打眼看过去，也没什么能入眼的。只是看这柄短刀的形制，若是拿来剥狼皮倒是顺手，因此就留下了。”
杀戮碎岛在东海郡那边，岛民主要是白狼族。当初东海郡怀王叛乱，据说所用兵器，便是杀戮碎岛提供。碎岛兵器锻造技术的确强悍。原本就是靠着兵器贸易起家的。怀王杨晔在东海郡起兵叛乱，跟杀戮碎蛋那边有生意往来，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天启之乱后，怀王兵败身死，杀戮碎岛受到牵连，亦是不能幸免。如今东海郡那边已经被定远兵府接管，成为朱雀皇朝在东海的领地。白狼族那位首领亦被在王树岛斩首示众。他拿着白狼族进贡的短刀说要剥狼皮，言语之间自是有森森寒意。
而且，他说到做到了。虽然以摄政亲王之尊，不至于亲手去剥狼皮。但杀戮碎岛一战，白狼族死伤甚重，那些死去的人，说是因他而死，倒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与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将领相比，还是他这样高坐于天启，轻描淡写间便血流成海的人更加可怕一些。
白羽不动声色，只低头笑笑，道，“姑且不管拿来干什么吧，王爷喜欢，便是这件东西的福气。”
楚云皓轻声道，“你倒是挺会说话，只是你的父亲你的师父，以及那些在你身后的人，尽是蠢材。”
他说话的时候，随手摆弄着那把银妆刀。白羽不敢抬头，目光便只落在他的双手上。
手是真的好看，肤色白净，骨节匀称，一看便知是养尊处优的一双手。听说他原本也是武将出身。但如此近处，一看便知，大概是许多年不曾动过手了。
即便如此，翻转刀柄的时候，也不缺杀意凛然。
白羽在心里想，他其实说的也没错。
巫族这两年看准了南境两府并立，相互牵制的情况。一直借机四处扩张。只要没有过澜沧江防线，朱雀皇朝这边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苗族从前是南境诸族之首。但前任苗王战死之后，苗疆王室亦动荡不安。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也不能怪巫族那些首领们借势而起。
只是，不该招惹朱雀皇朝的。
澜沧江北国土广袤。就算巫族如今势大，自觉可以与南冕亲王府及忠烈府相抗衡。南境背后，另有中原，北境，东海，以及西北防线。只要朱雀皇朝下定决心倾一境兵力南下，南蛮诸族即便联合相抗，也未必有抵挡之力。
龙吟霜无意中结实了那位小公子。巫教的主张，扣留小公子，与南冕亲王府谈判。原本不过也是想着南冕亲王性情仁厚。或许不愿用兵刃解决问题。更何况，楚家那位长公子过世多年。天启那边是九公子做主。那位九公子既然已经做了家主，或许已经没有那么在乎自己长兄的嫡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