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烈只轻声问了一句，“弘徽殿女御现在怎样了？”
龙翠叹口气，说，“没伤没病，什么事情都没有，只说惊到了，因此已经将御医所当值的医女传唤过来了。”
又补充了一句。“今夜当值的医女宋大夫也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弘徽殿娘娘一直说心悸，没有办法，已经去宫外请院判大人了。”
不依不饶的，又能拿她有什么办法。龙翠很气了。生气之外，不免也觉得弘徽殿做事太莫名其妙。说是愚蠢都不为过了。心悸惊厥之症，都是能诊出来的。若说心悸，脉案怎么会一点儿异常都没有。照她看吧，弘徽殿女御这就是在闹事。等天子来安抚一番，或许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要这样想，那也不能当天子陛下傻啊。宫里女人为了争宠，的确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但这般心思，人人看得出，天子又岂会容忍下去？
她这样想着，原本以为杨烈听到她这一番话，必然会勃然大怒。这位弘徽殿女御出了名的能作。在摄政王面前已经碰过不少次钉子了。天子向来与摄政王一条心，想必也会深深厌恶这个女人。
杨烈却道，“你们先回去吧，留心一下各处的防卫。也别想当然就觉得弘徽殿女御是在胡言乱语。宁可信其有，仔细些查问吧。朕先进去看看她。”
“是。”龙翠应下话，也略微冷静了几分。天子说的是没错。内廷防务没有小事。只是想一想就觉得弘徽殿女御可恶至极。弘徽殿与谨成殿一贯不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今夜御驾留在谨成殿，偏偏她就说有刺客。若真是为了争宠信口雌黄，为这一句话，不知多少武卫今夜不能安眠了。
好歹是武家出身的人，一点小事就吓成这样，也太假了。如此高调的做派，难道就不怕招人怨恨么？
龙翠这么想着，带着手底下的武士们撤退，只留了四个女武卫照应弘徽殿这边。弘徽殿四处也渐渐安静下来。杨烈带着身边的侍从女官，缓步踏入殿内。
弘徽殿女御此刻看上去，确实不大好。
医女宋凌烟在寝殿内坐着。弘徽殿女御只穿一身寝衣，散着头发，就算御驾在前也未曾整束妆容，一抬头，一双幽深的眼瞳便向着杨烈看了过来。
她骤然从寝台上起身，上前一把抓住了杨烈的手臂。
“陛下，你要相信臣妾，有刺客，这宫里真的有刺客。”
杨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头示意殿内伺候的众人都先退开。
“如笙，不要怕，安心跟朕说说，你都看见什么了。”
宋如笙略微松了口气。
君主年轻，也正是因为年轻的缘故，待人分外客气有礼数。对外称呼后宫女子，一概只称位分。对待弘徽殿自是不会例外。只有偶尔私下说话的时候，会低低唤她一句如笙。
若不是私底下叫得出闺名，他们之间，就真的像是没有什么瓜葛的君臣了。
宋如笙轻声道，“陛下，真的有刺客，臣妾看到有一个人，似乎是个女子，一身黑衣，拿着一柄长剑自窗外掠过，盖头遮面的，看不出模样，臣妾喊了一声，那人就不见了。虽然找不到踪迹，但是陛下请相信臣妾，是有刺客的。臣妾看得一清二楚。”
她略微抬头，慌急不安的目光落在杨烈的面孔上，急切的寻找信任的证明。杨烈抱着她，一下一下，安抚似的拍着她的背。
“没事的，没事的，朕会叫人去查的。弘徽殿有人守着，朕今夜就留在这里陪着你。哪儿都不去，不要怕。”
这边有他好言安慰着，又叫伺候人进来帮忙收拾殿内。好不容易，二人才算睡下。不多时便到了早朝的时辰，持中殿女官前来将杨烈叫了起来，为他更衣准备上朝。弘徽殿女御亦随之起身，赤足站在殿内厚重的地毯上，轻轻的牵了牵杨烈的衣袖。
“陛下，刺客一事尚未查清，臣妾害怕。”
杨烈点头，说，“朕今晚再过来。”
宋如笙心满意足，这才退下。杨烈这一夜折腾，也的确是很辛苦了。早膳也没怎么动。一场朝会下来，脸上都没有什么血色了。
朝会完了，还得批阅奏折。赵玉儿吩咐小厨房做了参鸡汤给他，刚摆在桌案上，还没有动勺子。便听说摄政王上殿来了。
侍从女官话刚传到，回廊那边已经传来隔门拉开的声音，毕竟摄政王上殿无须奏报，更不必等待，说话间的功夫，人已经到了御书房外。
杨烈挥挥手，吩咐伺候人将汤汤水水之类的东西都撤下去。不然也不好说话。
楚云皓进来的时候，杨烈桌案对面椅子已经摆好了。楚云皓坐下，就先说了一句。
“昨天夜里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杨烈点了点头。是，宫里的事情，哪有瞒着他的道理。这一晚上，不知多少人等在武成殿外，将谨成殿弘徽殿的事情一一报给他知道。
毕竟内廷出了刺客，至今为止还没什么定论，宫内各个殿所惶恐不安，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杨烈只说了一句，“内廷诸卫所至今依然没有传来消息。”
楚云皓点头，说，“我早上也见过鹤龄了。这边一点风吹草动，内廷龙禁尉那边从昨夜至今都不曾消停。四处巡查也没发现什么异状。”
已经很气了。军武之人脾气都不怎么好。都说这位弘徽殿女御简直了，她随口几句话，折腾的阖宫上下不得安宁。未免也太那个什么了……
具体是什么没说出来。楚鹤龄毕竟也是世家公卿子弟。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管弘徽殿女御是作还是犯矫情呢。轮不到他们议论。
楚云皓此刻踏上持中殿，便是要替如今时任内廷龙禁尉统领的楚鹤龄要个交代。不带这么欺负人的。楚云皓自己也是从龙禁尉统领这个位置过来的。当初做了将近十年时间，可没受过这种委屈。就算弘徽殿女御说有刺客，负责内廷治安的龙禁尉什么都没查到。至今尚未开始追责，但风言风语的，也够让人烦心了。何况龙禁尉自昨夜收到消息之后，巡逻人手已经追加了三倍。楚鹤龄昨夜并没有在宫内当值，被人叫了起来之后，连滚带爬赶到宫里，至今还没休息。
见了鬼了。姑且不论那位弘徽殿殿上娘娘是不是将这件事当做争宠的手段，宫里闹刺客，都绝不能当做小事看待，不追查清楚，下次再发生这样的事情，难道內宫争斗，要涮着龙禁尉玩么？
“此事决不可不了了之。”
摄政王一言既出，便表明了立场。查，必须彻查。查不出来什么，那就要跟弘徽殿那位女御认真计较了。
杨烈沉默片刻，将面前的折子合了起来。说了一句。
“至今为止，武殿青缨卫与内廷龙禁尉两边都认为是弘徽殿女御说谎了？”
龙家与楚家是世交，武殿青缨卫尉长龙翠，几乎是楚云皓看着长大的孩子。内廷龙禁尉大统领楚鹤龄是楚四公子云桓之子。楚云皓亲侄子。这两路军方都是他的势力。这两人的立场，自然也就是他的立场。
或者说，以他十四岁起便任职于内廷龙禁尉，统领内廷侍卫的履历来看，他的立场，也就是内廷军方的立场。
他坐在这里，便是将内廷武卫的意见摆在了杨烈面前。
楚云皓点了点头，说，“有没有说谎，是个客观的事情。不光是内廷十八座宫门七十二殿所再加三十六巡防卫队，昨夜一夜之间，天启九门和内城巡防营也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弘徽殿所言，没有任何依据。军方当然有理由怀疑她所言不尽不实。”
杨烈微微抬起头，轻声问了一句，“难道真的没有人能从内廷森严的防备之下潜入內宫么？”
楚云皓说，“那不可能。但凡是人，路过之处便会留下痕迹。内廷武家高手如云，若是那位刺客在这些人面前都能办到不露痕迹的撤退，又岂会在弘徽殿女御面前现出行踪？”
杨烈微微抬头，颇为认真的看了一眼楚云皓。
“我从前听说，楚家有蓄养剑灵之术，剑灵乃是剑魂与蓄养者的心血所化，天生灵体，来往可以隐匿踪迹。与常人不同。从前我年幼的时候，也曾见过长公子身边陪伴的剑灵。只是如今，曾经养过剑灵的几位云公子都已经不在世间，据说剑灵也随之殉葬了。剑灵之术，只在楚家嫡公子中代代相传。鹤龄听说是还没有选到合适的名剑。但，舅父有剑灵么？”
楚云皓低头笑了笑，说， “我是没有剑灵的。”
杨烈倒是愣了一下，说道，“楚家以弓与剑名动天下，术法一道更是自成一派，剑灵之术是楚家家学之中最为重要的一部分，舅父身为九云之一，如何会没有？”
楚云皓轻轻叹了口气，道，“是你太年轻，忘记了我的身世吧。我是养不出剑灵的。剑灵由剑魂与剑主之心血凝成。必须是身怀楚家血脉之人，才能与剑共鸣，而我，就算背负楚家九云之名，可我不是楚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