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也不得安宁,中夜时分的时候,便听得中庭那边有喧嚷的声音。楚玉鹮原本浅眠,略微听见一点儿声音便惊醒了,她撑起身子,见杨烈也已经醒了,只穿一身寝衣,人在寝台之侧坐着,面色并不好看。
仔细听了听,似是外面有人要进来,正被阻拦着,不免有几句高声。楚玉鹮听到了,也略微有几分怒意,当即便高声吩咐,叫楚冰如进来。
楚冰如进来了,脸上还有几分愤懑不平之意。楚玉鹮冷冷的看着她,问是什么事。
楚冰如低声回道,“是弘徽殿来人,说弘徽殿女御看见刺客了,想请陛下过去一趟。”
楚玉鹮沉默不语,外面传来弘徽殿侍奉女官琥珀的声音。
“陛下,陛下,您可得看看我们娘娘啊,娘娘受了惊吓。这会儿已经传御医所的医女过去了。若是陛下不在,弘徽殿今晚也没人敢做主张啊!”
琥珀是弘徽殿女御自云南带过来的陪房。打小并不在宫里长大,也因此得了借口,时不时的便做一些无视宫规的事情。若非主子是弘徽殿那位,早该拖出去打了。
楚冰如脸色也不好看。不知进退的东西。明知今夜御驾留在谨成殿,还要过来喧嚷。旁人宫里,怎么就不见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原本是打算拦下来的,如今是不行了,已经惊动了内殿这边。再做什么都是徒劳。
杨烈坐在寝台边上,默然片刻,只说了两个字。
“更衣。”
他这一声令下,侍从女官鱼贯而入为他更衣。眼看着是要去弘徽殿那边了。楚冰如略微有些急,便说了一句,“陛下,此刻已经夜深,骤然移驾去弘徽殿,今夜也没法安寝了,有什么事情,不如明日再说。”
不止是杨烈,连楚玉鹮落在她面上的目光,都如同刀锋一般冰冷。楚冰如慌忙跪下,不敢再多说话。杨烈原本面如冰霜,到了此刻,才算缓得一缓。轻声说了一句,“朕还是得过去看看。”
楚玉鹮点头,只轻声说了一个是字。
一个字也没有多说,她伸手,为杨烈系上最外层常服的衣带。带着谨成殿内诸位女官,一路将人送至殿外,目送御驾远去。
再回来的时候,楚冰如已经跪下了。
“臣女知错。”
又不是没长眼睛。方才殿内,帝妃二人面色都冷的要结冰,由不得她惶恐不安。
楚玉鹮看着她,目光冰冷,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楚冰如慌忙辩解道,“臣女原本也想拦下来,只是那琥珀太不懂规矩,哪能料想到,已经这个时辰了,她还敢在宫内高声喧哗。”
楚玉鹮一时怒极,没能控制住,顺手就将几案上的茶盏摔了出去,斥了一句放肆。
楚冰如再度叩首,楚玉鹮略微低头,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弘徽殿有事,请殿内侍从女官前来通传与陛下知晓,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拦?”
楚冰如急道,“弘徽殿分明是无事生非。若是内廷进了刺客,武殿青缨卫与内廷龙禁尉岂会毫无动静,真是刺客,绝不会是弘徽殿第一个来报信。”
这话说的没错。楚冰如毕竟曾经是六庭馆女官,宫内规矩一清二楚。今夜宫内各处卫所都毫无动静,单单弘徽殿说见了刺客。若是此事属实,内廷龙禁尉统领不先来述职,便是大罪了。琥珀当时在谨成殿外所说的一切,全是空口无凭。她亦在心中认定,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弘徽殿那边根本就是在无理取闹。
楚玉鹮十分失望的看着楚冰如,轻声道,“你可知为何陛下今日那般生气?”
杨烈虽然年轻,但涵养功夫极好,向来喜怒不形于色,今日离去之时,几乎连一句话都不想说,以楚玉鹮之敏锐,早就感觉到他心里的怒气了。
楚冰如低声道,“陛下难得来一趟谨成殿。弘徽殿女御却这般跋扈,深夜前来扰攘。陛下这会儿被吵起来,自然是会烦心。”
都已经过了三更天了,到了弘徽殿,解衣安寝也得四更,五更便要上朝,一晚上都不怎么能睡。争风吃醋,也不至于这般折腾人。莫说是真龙天子了,换谁都不可能有好心情。
楚玉鹮就那么看着楚冰如。隔了许久,低声说了一句,“本宫也想不到,你竟然会愚蠢到这般地步。”
楚冰如不知该如何应答,这个时候,便听见楚玉鹮高居于上座,只淡淡的说了一句,“你出去吧。”
楚冰如心内十分惶恐,但她也深知楚玉鹮的性情。这般冷淡的语气,是绝不肯再多说一个字。她是掌事女官,并非奴婢。就算犯错,也不该跪着一直哀求。当即便不再多说,只叩首退了出去。
楚玉鹮靠在帷幕之上,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不怪楚冰如,只怪家里人。将这么蠢的一个人指来给她,做这谨成殿的掌事女官。
楚玉鹮自己是冰雪聪明的人,这晚深夜惊醒,一看到杨烈的神情,前因后果,便都猜得一清二楚。只是这些事,无论是谁,都不能轻易宣之于口。
天无二日,宫里,自然也不能有两个主子。
如今摄政王住在宫内武成殿,深夜若有紧急军务,都是先呈武成殿,再送持中殿的。说是不敢深夜惊扰天子。但坦白了说,内外朝务,无论多紧急,不先问过摄政王,也没有人敢呈上持中殿。
这是天子内廷,万事却不由天子一人做主张。
后宫的事情,更是天子一人家事。弘徽殿深夜闹事,不管怎么闹,她是要找天子说话的。谨成殿区区一个侍从女官也敢拦路不报。又将天子置于何地?
表面上看来,这似乎是微不足道的事情。宫内若有刺客,绝不可能只惊动弘徽殿一处殿所。天子已经安寝,又是这个时辰,原该拦着才是。但杨烈心里忌讳这些事,他是恨旁人替他擅作主张。
楚玉鹮坐在一旁,将局势看得一清二楚。如履薄冰,但却一字也不能言。
摄政王与天子是君臣舅甥,和睦无间。天子心中的忌讳,岂能被旁人猜中。他们之间的信任,又哪里容得下别人挑拨?
这些事,她看得出,楚冰如看不出,以楚冰如这般浅的城府,她也没法对楚冰如一一陈清讲明。
只得让她先出去,眼不见为净。
也怪楚家,这一辈里没有选出什么得力的人才。若是今夜谨成殿当值的是六庭馆主楚君仪,又岂会连这点门道都看不清楚。但楚君仪已经贵为六庭馆主事,岂能来辅佐谨成殿。
楚玉鹮在心底幽幽的叹了口气。
与她同辈的女孩子本来就少。出类拔萃者唯有楚曼如,一直在战场上,生性是个杀坯。虽然心思缜密,但那样的性格,叫她去杀人还行,留在宫里,能用得上么?
但心里也是想着,楚冰如不得力,总还是得换个得力的人,不然改日再同摄政王殿下说一下吧,实在不行,同悦氏大宗师那边要一个人来用也行。只要看得清楚眉眼高低不要犯天子忌讳,是不是自己人,或许也没有那么重要。
她这边心事重重的睡下了,另一边,御行浩浩荡荡,已经到了弘徽殿。
弘徽殿里里外外灯火通明,一方面预先已经知道御驾将至,是有些预备的。另一方面,弘徽殿女御今夜的状态,也确实有些不对。
殿外几位武殿青缨卫的武士站着。
这是理所应当的,内廷之中出了刺客,必然是要惊动武殿巡防的卫士。为首之人一身银甲,长发以素色发带束在头顶。正是现任武殿青缨卫之尉长龙翠。
几位武士原本在殿外站着,凑在一起,似是议论着什么,见御驾亲临,龙翠便先迎了上去,叩首行礼之后才说话。
一抬头便看得出,龙翠今日也是面如寒霜,一副被惹到了的表情。
龙家世代都供职于内廷武殿。年少子弟都是在宫里长起来的。和天子之间关系亲密,因此也没那么多客套礼数。龙翠起来,便将大致的情况说了一遍。
没找人去上报天子,也没给武成殿送信。因为自武殿青缨卫的眼光来看,宫里压根也就没出什么事。
说有刺客,来来往往内廷统共十六道宫门,无一处有异状,各个殿所都安安静静,来往巡防的卫士也没有看到一个可疑的人。这种情况下弘徽殿若是还坚决声称有刺客,分明是在说武殿青缨卫再加内廷龙禁尉都是废物。
也不是没有调查过,后宫驻防武殿青缨尉,持中殿往北是内廷龙禁尉,两边都已经通过气,各处都问过了,什么事都没有。也不可能有事。已经认定弘徽殿信口雌黄,就算为那人高贵的身份,不好斥责处置,语气之中,已经存了几分愤愤不平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