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惟清至今记得,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木明婷。
那日她父亲木正德做寿。
因为木明婷前一日打碎了一个破了的碗,因此两人被王氏关在后院不许出去。
时年六岁的木惟清很羡慕木明婷,虽然她们都不被母亲王氏喜欢,但是木明婷有自己的亲娘在身边。
冷了累了饿了病了,二姨娘会哄木明婷,会唱并不好听的歌谣逗她开心。
晌午时木明婷已经饿得不行了。
可是这个院子里,一个姨娘两个孩子,没有一个人敢走出去,即使院子的门并没有上锁。
“娘,我饿了。”瘦小的木明婷只有五岁,她饿了,向亲娘求助着。
二姨娘哪里敢违抗王氏的命令。
“乖,明婷乖,你哥哥去前厅找吃的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三个人就这样等着,木明俊始终都没有回来。
饿得受不了的木惟清,去水缸里舀了三大瓢水喝,直喝得肚子滚圆。
她蹲在屋旁的草丛里,那里有她挖出来的一小块空地,可以拿小木棍练字。
木惟清想找点什么事做,这样才好忘记饥饿。
事实上,她做得很好。
她光顾着练字,忘了饥饿,也忘了这个院子里还有两个人也饿着。
“小五,小五,你看见明婷了吗?”
木惟清沉浸在自己的快活里,直到被二姨娘打断。
“二娘,我没看见妹妹。”
木明婷的亲娘心急如焚,在等了半个时辰后还不见人回来,她做出了这辈子最大胆的决定。
“小五,你等着,二娘去找明婷。等二娘找到明婷了,带东西回来给你们吃。”
木惟清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她的二娘,那个如柳叶般柔弱的女子,飘出了院子,再也没有飘回来。
十年后,就在木正德的寿辰快要到的时候,有一晚木惟清做了噩梦。
她梦见木家后院的池塘边上,二娘和明婷妹妹相拥在一起躺在地上。
她们紧紧拥在一起,浑身湿透了,静静地躺在那里,早已没了气息。
谁也说不上来她们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
只是晚上宾客散了以后,有那多余的吃食剩了下来。
忙着伺候了客人一天的书莲被派来给后院的三个人送饭,才发现二姨娘和六小姐没了踪影。
木府并不大,很快两人就被捞了上来。
木明俊没有哭,木惟清也没有哭。
十年后,已嫁为人妇的木惟清,她在梦里突然想起了那天两人被打捞上来时的场景,里面透着许多古怪。
二姨娘的头上,一个伤口早已泡得发白。她拥着木明婷的双手,是被一根藏青色的束腰绑着的。
而被二姨娘拥在怀里的木明婷,双手靠在一起,被一根麻绳绑着,亵裤褪到了脚脖子上。
那天之后,六岁的木惟清大病了一场,整整在床上躺了半年。
十年后的木惟清已经人事,她终于知道那天她的小妹妹经历了什么。
木惟清红着眼。
她抬头望望天,明明是晴好的天气,可这木府头上的天,为何却是黑蒙蒙的,什么也看不见。
“二哥,事情过去十年了。”
木明俊阴沉着脸:“十年了!可是我连是谁做的都不知道。”
“怪我没好好看着她。”
“对!”
木明俊用怨毒的神情看着木惟清,仿佛她就是那个罪魁祸首一般。
“你为什么没有照顾好她,为什么掉进池塘里的不是你,为什么只有你活了下来!”
木明俊青灰的嘴唇颤抖着,瞳仁亮晃晃的,仿佛两支就要射出去的火箭,死死盯着木惟清。
她的脸,她的衣服,她的整个身子,总而言之,她的一切,都在灼烧着木明俊的五脏六腑。
木惟清一点都不生气,她反倒很高兴他能这么想,因为她也曾今想过这个问题。
心底有个怨恨,才能继续活着。
书莲气得想要冲上去给木明俊一巴掌:“二少爷,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小姐那时候也不过才六岁!”
木明俊双手捧着自己的脸,紧咬的牙关咯咯作响,低低哭泣着。
是啊,那时候木惟清也不过才六岁,一个六岁的,整天只知道看书写字的傻孩子。
木明俊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直到再也听不见。
若不是他红着的眼和鼻,谁又能想到,这笑容如和煦微风般的男子,此刻心正滴着血。
“小五,对不起。”稍稍镇定心神的木明俊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是我们对不起二娘和明婷,十年了,也没有找到那个人。”
“你觉得会是谁?”
木惟清不知道是谁。
出事了以后,木正德并没有报官,只是对外称两人溺水身亡,就那么草草埋了。
除了六岁的木惟清和八岁的木明俊,没有人知道她们根本不是溺亡的,或者说,没有人关心她们是不是溺亡的。
“小五,二哥今日有些失常,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这活下来的木家两兄妹,从那日起便疏离了,你喊我一声二哥,我喊你一声五妹,除此之外,再无交集。
曾今抱团取暖的两人,都硬生生把自己置入了孤寂的深渊,用孤独和寂寞折磨着自己,仿佛这样才能让心里好受些。
不过木惟清知道,她挨罚受伤的时候,那些从门缝里塞进来的药,是木明俊给的。
木惟清怔怔的盯着木明俊:“二哥你不必介怀,你我都只是凡人,这凡人心中有爱恨,不是再平常不过了?谁也不是圣人,这心里哪有不怨的?”
木明俊闻言,不再答话。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站着,心中各自想着事儿,一动也不动,就像两座石像般。
那院子外匆匆走进来一个丫鬟,边走边喊:“二少爷,老爷喊你去吃饭。”
走到跟前来了,发现木惟清也在,这丫鬟倒是乐了。
“五小姐也在啊,省得奴婢去找了。”
木惟清应道:“好,二哥,我们去吃饭吧。”
嘴上这样说着,身子却未动。
那木明俊也不动,只是看着木惟清:“小五。”
“二哥,你说。”
“这头上的天,或许该要变了。”
木惟清听了,只轻轻一笑,没有答话,走了出去。
那丫鬟抬头望望天,很是困惑:“二少爷,要变天了吗?奴婢怎么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