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大卫听闻沈粲的话后，发愣了好一会，最后才在刘梦洁的轻咳声中回过神来。
他邀请沈粲去他的办公室聊，走到中途又觉得办公室不妥，准备换个私密性好的咖啡厅，便叫沈粲在楼下等他一会，他上去请假，大有要聊整晚的架势。
看来沈粲预计的没错，杨雨菲对陈大卫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
“你不回所里吗。”沈粲看刘梦洁就站在自己身边，要有跟去的意思。
“私情归私情，跟研究有关的事，作为同事我是不是可以协助你？”刘梦洁认真看沈粲，“再说，我现在是韩江的贴身研究员，有必要更了解恋爱病。”
以公谋私，她最擅长，沈粲无法拒绝，再拒绝，就会被说小气，不懂大局。
此时陈大卫匆匆下来，开了车载她们离开。
去了一处小众咖啡厅，老板是陈大卫的朋友，应了他的要求，空处了整个三楼。
三个人，坐在临窗的座位，被余晖照拂着，陈大卫坐在沈粲与刘梦洁对面。
这也是极为难得的，沈粲会与刘梦洁坐的如此近，似乎站在了统一战线。
“有什么问题，请说。”陈大卫喝了口热茶，指腹不住的摩挲杯壁，他很不安。
“您与杨小姐，相识多久了，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呢。”
刘梦洁很满意沈粲开口问出的话，洗耳恭听。
“她13岁的时候，就来乐团了，是我一手教导的，在进入乐团之前，她接受私人音乐老师的辅导，来的时候琴技已经很不错了，但总是不爱跟着我的指挥走，比起成为团队的首席，她更喜欢做独立的大提琴演奏者。”
陈大卫看向窗外人群，仿佛杨雨菲的身影会随时出现在街角。“她是个很调皮的女孩，总是搞破坏，闹得乐团鸡飞狗跳，一把质地上好的大提琴，她总有能力变着花样弄坏，今天琴弦断掉，明天琴身被她不小心磨损，演出时礼服会染上奶茶，一时兴起的时候会光着脚上台，再高兴点，就会在曲子最后不听我的指挥，即兴发挥一段……”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不自禁笑了下，“被教训过很多次，尽是当作耳旁风。实在被罚的厉害，便会耍花招，讨好我。”
他说起她，眼神温软，极尽宠爱。
“但她很善良。”
有一次，杨雨菲在乐团里的对手比赛前受伤，平日里这个女孩总是对她恶语相向，受伤后嘲讽杨雨菲占了她的机会，当着众人对面，对她冷嘲热讽，措辞难听的很，乐队里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她笑话，女孩好似得到了大家默认的支持，言语更为苛刻激烈，自以为能与杨雨菲大吵一架。
杨雨菲这样的存在，并不讨喜，她高出别人太多，无论出身还是天资，都引人嫉妒。
不少人等着她出错，当时陈大卫在场，也想罚罚这个总是一意孤行不守规矩的女孩，便没出言制止，静观其变，尽管他心下清楚，这件事不能怪杨雨菲，另一个女孩很过分。
杨雨菲一边把大提琴装进琴盒，一边听着女孩对她的嘲讽，等女孩说完了，她才看向女孩的手，“我爸爸认识一个很有名的大夫，我介绍你去看看。”
不是询问，是肯定的通知。
“谁稀罕？别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能摆布所有人。”
“他医术很棒的，我有一次手受伤，就是他帮我治疗的，当时我很快就能参赛了，你现在过去治疗，完全来得及参加演出，到时候我可以做的你替补。”
女孩一愣，杨雨菲的这番说辞让大家都挺意外的，还以为两个女孩会天翻地覆的大吵一架。
……原来杨雨菲不是那种逞能斗狠，事事争先的人？
这时杨雨菲的保姆走进来，帮她拿走笨重的琴盒，瞄瞄四周，顿觉气氛不对，想保护杨雨菲，却被她制止，只能先离开。
女孩愣愣的看着杨雨菲穿上外套，毫不在意的微笑，走的时候温和的拍了下她的肩膀，“你明天一早去景盛私立医院，找外科的袁大夫，我今晚会联系好，帮你约好时间发消息给你，就这么说定了~~，首席的位置本来就是你的，不过下一次演出，可就不一定咯，我会竞争的。”
说完，杨雨菲向陈大卫挥挥手，老师再见，然后离开了。
众人沉默了片刻，都自觉内心灰暗，实在不够坦荡，便散去了。
“哪怕是合乎替补规矩，她也不会趁人之危。”陈大卫浅笑中带着遗憾，那是所有人对杨雨菲改观的时候，那时的她也不过才16岁。
“后来女孩的伤，果然治好了吗。”刘梦洁没被感动，“再后来，杨雨菲成为首席了吗。”
“女孩的伤治好了，那次演出很成功。她们虽然没成为朋友，但也没有再起冲突。小菲练习的更加努力用心，几乎日日来练琴，后来她在17岁的时候终于成为了乐团首席，19岁的时就出国深造了。”
“她之后有回来过吗。”沈粲接过话，认真看陈大卫，不想放过他的任何表情。
“有啊，她是乐团的特邀首席，有空会来参加演出，不过……”
“不过什么？”
“出国后她似乎疏于练习，水平下降的很快，但我能理解，这样出身好的孩子，也不会把大提琴当作职业来发展的。”陈大卫说的委婉，似乎有隐瞒的部分。
“……下降的很快？”
“嗯……”
沈粲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但又没有继续询问的理由。
“她出国期间，你们联络的频繁吗。”
“刚开始还经常聊天，后来都很忙，渐渐就淡了，她对大提琴也越来越不上心，我听说她在应该交了男朋友。”陈大卫说起这段，不免失望之色，“她是我见过极有天赋的女孩，可惜了 ，没想到热爱的如此短暂。”
“那您有没有听她提起过，她身体不舒服？”
“我只知道她在看心理医生，在她去世那年春节，我们见过一面，她就像变了个人一样，不那么活泼开朗了，总是沉默，我听人说是她恋爱不顺，所以情绪低落，也瘦了很多，脸色苍白，甚至…连音调都找不准了，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天赋被荒废的如此之快。”
那是一次集体聚会，杨雨菲露面没多久，就离开了，甚至都没与过往的队友打招呼，悄悄走了，她在ktv被众人起哄唱了一首歌，可她完全没办法像过去一样，找到音准。
“在她死亡前，你知道她出现过自杀行为吗？”沈粲说的直接，让陈大卫一愣。
“我只是她的老师，这种私密的事我不知道，不过你可以问问她家里人，也许有答案。”
“我现在算是私下调查，不方便登门询问。”沈粲神色失落不已，“可以加您个微信吗。”
陈大卫依次加了沈粲与刘梦洁，开车送她们到地铁口，临别前，陈大卫说出了犹豫很久的事。
“我听说，她死亡的原因，与她男朋友有关。”陈大卫调出手机，搜索了一个名字，递到了沈粲跟前。
是韩江的百度百科。
“在国内的时候，他们就在一起了吗？”沈粲收回落在手机屏幕上的视线，想到白天对姚景辰的探寻，还是想确定下姚景辰与韩江，到底哪个是小三
“不清楚，但他们恋爱的事，一个圈子的孩子都知道，早就传开了，不神秘。”陈大卫把车停住，看着沈粲跟刘梦洁下车。一直望着她们进了地铁站。
沈粲若有所思，如果姚景辰不是小三，他为何不为自己辩白，如果他跟杨雨菲光明正大，为何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沈粲若有所思的刷卡进地铁站，刘梦洁快步跟上，“你去哪儿。”
沈粲没有回应，最后站定在一趟地铁的安全门前。
“这行驶方向，不就是研究所吗。你还能去哪儿。”刘梦洁扫了眼路线图，嗤笑猜测，地铁准时开来，她抢着进了地铁，却回头看到沈粲站在车门外一动不动，沈粲看了她两秒，最后转身上了对面的方向。
“诶？？？”刘梦洁不懂了，但她来不及下车，车门已经关上。
沈粲本来是要回研究所的，她的假期就要结束，该回去报道，可她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做，她要去找江焕丹。
姚景辰与韩江，都问不出什么重要的信息，他们一个守着纯情与承诺不放，一个说几句话就要占自己便宜，而且这两人，她现在一个都不想见。
更何况在见过Leanne和陈大卫后，沈粲对杨雨菲的情况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只要拿到诊疗记录，她就可以确认杨雨菲是否同样是恋爱病患者。
而江焕丹救子心切，应该愿意配合自己拿出诊疗记录。
她在地铁上给刘大富发了消息，得到了樊郁的电话，又联系上了樊郁，表达了自己的目的与想法，便知道了江焕丹的住处。
没过五分钟，江焕丹的电话就过来了，要她一起吃晚餐，顺便要她买点食材回来，两个人加了微信，沈粲一看江女士发来的菜谱，全是大补食品，都不便宜，她可能钱包不够
没几秒中，江焕丹就给她发了个大红包，沈粲毫不客气，立即收下。
她提着大包小裹到了江女士的住处，樊郁给开了门，笑着迎了她，只见江女士正亲自下厨，在厨房里忙来忙去，沈粲换了拖鞋后跟江焕丹打招呼，顺手接过了一道已出炉的菜，闻着味道熟悉，落座时尝了一口，记忆立即被味道带回了岛上时，韩江做过的那几个菜……原来这厨艺也会遗传啊……
落座时沈粲才意识到饭桌上已经坐了一个女子，是徐雪卿，她局促的对沈粲笑笑，算是打招呼，沈粲立即会意了这不安的笑容后包裹了许多情绪，有时面对领导，她就是如此笑的。
沈粲选择坐在了徐雪卿的身边，又把面前的菜往她的跟前推了推，是在示好。
对于同样内敛的人，沈粲天然的想要以友善相待。
很快菜齐了，樊郁也跟着江女士落座，沈粲以为徐雪卿与樊郁是一对，江焕丹热情的给徐雪卿夹菜，嘱咐她多吃点，盛情难却，徐雪卿吃了一口，不觉呕了出来，尴尬不已的掩饰，“对不起……孕期反应。”
沈粲这才注意到，徐雪卿是个孕妇，便立即将一盘炒笋夹给她，笋清淡，按照沈粲对韩江厨艺的了解，这种简单的素菜还可以勉强入口，想来江女士的炒笋也是如此。
徐雪卿投以一个感激的眼神，江女士看在眼里，示意了下樊郁，便纷纷动筷开吃，樊郁作为江女士朝夕相处的直系下属，就算菜不好吃也要表现出很好吃的样子。
江焕丹知道自己厨艺一般，但是也要忍着吃下去，毕竟是自己提出要给徐雪卿做饭，表示诚意的。
但是大家都没坚持过十分钟，江焕丹喝了口水，压了压菜的味道，找了借口吩咐樊郁，“暖暖吃不惯的话，你还是点些外卖吧，我这还做了海鲜，忘记孕妇不能吃这种生冷的，给疏忽了。”
樊郁立即响应江焕丹，还不忘照顾周全，“是我忘记提醒您了，我这就去点餐，沈小姐有想要吃的吗。”
“没有，按照大家的口味来就行。”既然是外卖，再差又能差到哪里呢。
樊郁点点头，立即拿出手机调出点餐界面。
想到菜，沈粲立即将花剩下的钱微信转给了江女士，“阿姨，您收下钱，还有刚刚购物的明细。”她结账时拍下了购物小票，此时一并发给了江焕丹。
江女士笑笑，没看手机。
沈粲看徐雪卿，不知道要不要找话题聊天，显然徐雪卿自己是不会主动搭话的。
江焕丹看看两个人，“对了，忘记跟你介绍了粲粲，这是徐雪卿。”江女士顿了一下，好像在思考如何介绍她的身份，末了说，“算我半个家里人吧。”
樊郁听着，依然专注点菜，但心里敲锣打鼓，不知江女士还会说出什么。
“按道理你叫我阿姨，就得叫他小阿姨。”
小阿姨……？
樊郁的手指顿了下，立即继续操作。
“他怀的是韩江的弟弟。”江女士神色云淡风轻，“没几个月，我们家就要添新成员了。”
沈粲看着江焕丹，大脑立即反应着，低声问道，“现在可以代孕吗……”
江女士爽朗的笑了出来，“怎么会代孕呢，犯法的事儿可不行。就是韩江的亲弟弟。”
沈粲愣了下，看到徐雪卿的脸色涨红，恍然明白了她的身份。
气氛有一丝尴尬，幸好樊郁拿着手机要江女士确认菜单，沈粲喝着面前的饮料，想到了自己父亲的出轨对象。
沈母当年绝望的一幕幕都被沈粲看在眼里，无论过了多少年，她都忘不掉。
沈粲对徐雪卿的好感顷刻全无，看江焕丹的眼神里多了几丝心疼。
外卖来的很快，门铃响起时，沈粲抢在樊郁前去开了门，拿回食物帮忙摆放，顺势远离了徐雪卿的座位，离江焕丹近了些。
江焕丹看在眼里，心里对沈粲的喜爱多了几分。
他们很快吃完，好像除了江焕丹外都很煎熬。
徐雪卿被樊郁带去了刚刚临时准备好的卧室，这里本是江焕丹的私人住所，有三个房间，下午樊郁匆匆为她安置了些东西，此番她便住在了临着江焕丹房间的那间次卧。
徐雪卿与樊郁离开，江焕丹带着沈粲去了书房，她一下坐进了按摩椅中，示意沈粲坐上旁边的另一个，两个人启动了按摩椅，开始对话。
“说吧，没外人了。”江女士闭上了眼。
“阿姨，我需要杨雨菲在国外的就医记录，她可能是最早得恋爱病的人。”
江焕丹听到她的名字后，立即睁开了眼，“韩江的病是她传染的吗。”
“我不能确定，因为还不知道恋爱病在情侣间的潜伏期是多久，但如果他们曾经是男女朋友，那么很可能与她有关。”
江焕丹当年就是靠着杨雨菲的就医记录，以她患有‘躁郁症’胜诉，帮韩江洗脱了嫌疑。
自从杨雨菲去世后，大海集团几乎与菲琳断绝了往来。
江焕丹也有意在各种场合避开杨雨菲的父母，尽管当时韩江被警察问话，一番调查后也全无问题，但是她心底多少担忧韩江是不是真的伤害过杨雨菲。
可如果杨雨菲死于疾病，那跟韩江就全无关系，她也没必要被其他人暗地里戳脊梁骨，被传成十恶不赦，替儿子掩盖罪行的人。
“我整理下，尽快给你……”江焕丹双手交错放在腹部打量沈粲，两个人跟随着按摩椅，一颤一颤的，按摩的力道越来越大，伴随着麻酥酥的电流，让沈粲不小心发出了一声软媚的呼声，她立即捂住了嘴，“抱歉。”
“你知道他现在的情况吗。”
沈粲今天出门忙了一天，还没来得及看韩江的身体报告，“我明天就结束休假，去所里了解下情况。”
“他等不了了。” 沈粲凝眉，听到江焕丹有气无力的话
“上午宋书平说他面临衰竭风险。”江焕丹的脸上在没有眉飞色舞，趾高气昂，面对沈粲时，全是担心与无助。
沈粲愣住，她的大脑里炸开了许多画面，比如，沈父当年死亡时的衰竭症状。
“我现在就去趟所里。”沈粲立即坐起身。
“沈粲，我能相信你吧。”江焕丹看着沈粲闪亮的眸色，心里安定不少，
“您放心，我想……我距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江焕丹点点头，“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他。”
之后两个人匆匆离开了书房时，沈粲回头看了眼还温热的按摩椅，两个按摩椅对应摆着，一个是江焕丹惯用的，可另一个的调节度竟然与自己的身材相似，看样子先前的使用者是个与自己一般胖瘦的人，沈粲想起韩大海的身材，明显是坐不下的，更不可能是高大的樊郁。
再看看这个家的装修，丝毫没有韩大海出现过的痕迹，但江焕丹却对韩大海出轨的女人那么温和。
实在是太奇怪了。
另一个按摩椅的主人……也许是徐雪卿用过？
不对，那椅子上有香味，应该是男性惯用的香，她有一个暧昧对象就是用这种香的。且与徐雪卿身上的味道并不一致，所以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沈粲跟着江焕丹进了电梯，在电梯门合上的一瞬，突然就想起，在姚景辰公司看到过，江女士与年轻男子的那张亲密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