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慈总有用尽的时候。
姑娘恢复了气力,便是闹得不可开交。
她眼看着马车离上京城越来越远,自己已是什么招数都使尽了,也全然无用,索性撒泼打滚起来。
好在马车一直行驶在僻静的山野小路上,任是闹腾得再厉害也无人察觉。
只有陈伯时不时被车厢里的动静吓得心惊胆颤,握紧了手里的缰绳默念阿弥陀佛。
案几叫她推翻了,上头的茶壶茶盏都摔了一地,毛绒绵软的毯上到处都是茶水泼出来的污渍。还有他没事爱翻阅的书卷,落进她手里,也叫她撕了个稀巴烂。
车厢里到处乱糟糟。
那人由得她折腾,还会在她折腾累了靠着车厢歇息时慢条斯理问上一句,“砸累了?你若是喜欢,晚些到了前头镇上我让陈伯换一批新的给你。”
他丝毫不在意。
折腾累了的少女不服气,抬眼恶狠狠瞪着他,“你夜里歇息留神些,我砸完了它们接下来砸的便是你了。”
她自知自己白日斗不过他,只等夜里。
他总得歇息安眠……
这样的威胁,他弯唇微笑,“好,我等着。”
夜里两人仍宿一间房,他总得盯着她,却未见有什么冒犯之举,更是将床榻让与她睡,也算得上君子坦荡。
只她格外啰嗦,一会儿嫌床铺太硬,睡得不舒服,一会儿又吵着嚷着要小二送温水进来。
“我要沐浴。”
她嫌弃扯了扯自己的衣裙,“我已经好几日没有沐浴了,身上都要馊了。”
大多数情况下,只要她的要求不过分,那人都会满足她。
很快沐浴用的热水送上来,她毫不顾忌在他面前宽衣解带,还要扬眉挑衅他,“怎么,我沐浴你也守着吗?”
厢房里有锦屏可作遮挡,他转身出去,隔着一扇屏风闲情逸致煮水泡茶。
屏风后传来窸窣脱衣裙的声,她动作极慢,不像是脱衣裳,倒像是蓄意调情,还刻意问他,“你夫人沐浴时,你也是这般在外面守着的吗?”
她还记得他说自己已有家室的事。
他专心泡茶,并不接话。
里头传来淅沥下水声,有不着寸缕的少女坐于浴桶,玲珑有致的身姿尽掩在齐胸没入的水中,她还伸出一截长长的手臂来,光滑纤细,莹白如玉,撩水落于其上,无限诱惑勾引。
山水作的锦屏,只能遮挡人,却掩不住这妖娆的影。
云芜娇着嗓子轻笑,“你说你夫人要是知道你此刻在这里守着我沐浴,你回去是不是连家门都进不了了?”
茶已泡好,他闲情逸致为自己倒上一盏。
品茗赏美人,都是吟风弄月的雅事。
只是这美人分外聒噪,“你不说,可是当真被我说中?你怕你家夫人?难不成娶的不是如花似玉的娇妻,是彪悍跋扈的悍妇?”
曾几何时,彪悍少女从后堂出来,横眉竖眼挡在跟前,那时满堂病患都怕她,她也因此得了个“悍妻”之名。
如今编排起旁人来却是伶牙俐齿,“我跟你说,这凶悍的妻可是要不得的,回头拈酸吃醋,闹得你家宅不宁。不如这样,反正你也看上了我,你将你妻子休了,娶我回家怎么样?”
她一贯没个正行,不久之前才恶狠狠咬牙啐说他做梦,如今转过头来便能蛊惑他休了自己的发妻来娶她。
“哦?”
他抬盏轻饮一口茶,眉眼不动,“你不是说我做梦吗?如今怎么又肯嫁了?”
“做妾我当然是不肯的,做妻,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她当真深思熟虑起来,还问他家世背景,“听说你是皇商,为皇家做事,想来家产一定丰厚极了。可有宅子和田地?家中仆从有多少?”
云芜刨根问底,他倒是也有闲情雅致,一一回她。
她满意点头,“地位低是低了些,听着还算不错,想来跟着你也不算太委屈。”
少女是真的起了心要嫁他,暗自思怵了半晌,来同他商量,“这样吧,我呢!也不嫌弃你前头有过娘子。只是这婚姻大事,还是得禀过双亲父母才是。你随我回上京城一趟,总要见过父母双亲我才能嫁给你。”
兜兜转转,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那人摩挲着手里的茶盏,清润的嗓音中有隐含的笑意,“说到底,你不过就是想骗我回上京城。”
“不是。”
心思叫人拆穿,她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辩解,“我是当真想要嫁给你的。这些日子,你没察觉出来吗?我已经倾心于你了呀!”
她哄起人来,婉转语调里都是浓情蜜意。
“而且,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
这一路上,她的张狂任性也都是试探,男人的怜香惜玉和纵容宠溺是这世上最好利用的东西。
但云芜面前的可是商人。
无奸不商,他可没有那么好随意糊弄,反而问她,“你让我带你回上京城,那你若是跑了怎么办?那我可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商人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她总要想法子来打动他。
“这还不容易?”
她有的是法子打动他,婉转如莺啼的声在锦屏后,“你进来同我一起沐浴。我往后是你的人了,自然只能跟着你。”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如今她还主动邀他入幕。
这世上不会有比她更胆大妄为的姑娘了。
云芜听见外面霎时安静下来。
她听不见他的动静,只能揣度,“怎么?你不敢吗?还是当真惧怕你家那悍妻?”
这样不入流的激将法,那人微微一笑,“我如何不敢?我只是怕你不敢。”
这世上,清白于男子而言是风流,于女子却是要命的东西。
云芜丝毫不惧,反倒堂而皇之挑衅他,“我只怕是你不敢。这样,你进来,我也从浴桶里出来,便看看究竟是谁不敢,如何?”
她总要与人争个高下,还要他应自己,“我们话可说在前头,若是你输了,便要答应我,马车转头带我回上京城。”
那人没吭声,她自顾自道:“你不说话,我便当你是应了。堂堂公子,说话可是一言九鼎,不能言而无信。”
这段时日的相处下来,云芜其实大致摸清楚了他是什么样的人。
除却强掳她这件事外,其余时候他都算得上坦荡君子。
这世上,君子可是最好拿捏的人了。
云芜听见外头有茶水落盏的声,他没应下,却也没推拒。
她胸有成竹,勾唇出声,“我开始数数了。一……”
她声线拉得格外长,他有足够的时间犹豫思量。
“二……”
这声婉转绕舌,惊心动魄。
“三!”
伴随这声干脆而起的是少女自浴桶起身的哗啦出水声。
与此同时,那人清癯的身影也自锦屏后显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