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天蒙蒙亮的时候梁所忆就醒了,坐在床上半天没有反应,仿佛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为何在此……
哦,这里是皇宫,昨日是被皇帝接进宫了来着……
她拍了拍胸脯,暗自庆幸那不是一场梦,是真实发生的,她不必再过那种心惊胆战的日子了。
在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日日与虎谋皮的生活里习惯了之后,这片刻的宁静也显得弥足珍贵。
她洗漱完毕,在镜子前随意梳了个发髻,耐不住好奇的心思,把这小小的排云阁里里外外逛了三四遍才停下,坐到院子里自顾自兴奋个不停。
“什么事这么高兴啊?”绿禾笑着走进来。
梁所忆本是被吓了一跳,看见是绿禾便放下了心,也对她笑笑。
绿禾给她带来了早膳“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些什么,这些糕点你先尝尝。”
梁所忆伸手拿起来其中一块咬紧嘴里,从来没有过的触感让梁所忆瞪大了眼睛,用力咀嚼。
“如何?可还合胃口?”绿禾有些紧张地问。
她还真挺担心搞不清梁所忆的喜好的。
“好……”梁所忆点头。
绿禾这才放心地露出了微笑“那就后,看来你挺爱吃这些甜食的,以后我多带些来。”
梁所忆闷头吃个不停,连回答绿禾都没顾上。绿禾赶忙给她到来一杯茶水“慢点儿吃,别噎着了啊,我又不和你抢。”
说到这里,梁所忆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把嘴里的咽下去之后,拿起了一块递给了绿禾。
绿禾一愣,看着她“你要给我吃?”
梁所忆点头。
绿禾慌忙摆手“不行的不行的,皇宫里有规矩,我们下人是不能吃主子的东西的。虽然你不是主子,但……终究和我们不同。”
梁所忆听不懂她的话,手却没有放下,就这么伸着。“你吃……”
绿禾再三拒绝,但梁所忆还是一再坚持,最后绿禾也总算是妥协,接过了梁所忆手中的糕点。
放进嘴里,绿禾也是微愕,没想到这孟大人家的厨房手艺如此精湛。
“如何?”梁所忆问。
绿禾点头“好吃。”
闻言,梁所忆立即笑了,那纯真的笑容叫绿禾恍惚片刻。
从她的笑容里,看不出一点被世俗抛弃后受尽委屈的曾经……
想到这里,绿禾的声音也变得温柔了许多“昨晚睡得如何啊?”
梁所忆点头“不错。”
事实上,梁所忆睡得很不好,第一次睡在这么软的床上,身上还盖了这么重的被子,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再加上白天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更叫她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直到夜深了,她才半梦半醒地入睡。
绿禾“那就好,可觉得寒冷?要是冷的话我去给你抱床被子来。”
梁所忆心想若是加了一床被子,那岂不是更加厚重了?压在身上晚上都喘不过气来,还怎么睡觉啊?
于是她慌忙摆手,表示不必再加了。
绿禾也没有坚持“倒也无妨,你过得舒适就好。”
绿禾陪着梁所忆吃完了糕点之后便离开了,梁所忆独自一人坐在院子里消磨了一上午的时间。
她很听孟夏的话,孟夏说了这宫里的人她还是少招惹,她便不出门去惹什么是非。只是整日待在房里也的确是无趣。
忽然,梁所忆看到了墙角放着的一架梯子,突然来了兴致,把梯子放在了围墙边,爬了上去,露出了个脑袋东张西望着排云阁外面的景物。
须臾,她看到了一个人缓缓走来。
孟夏今天穿的还是白色的长袍,如墨的发丝披在身后,逆着光从远处而来,当真如画中的人一般。
梁所忆看呆了,直到他走近了都没有反应过来。“你在看什么?”孟夏在围墙外抬头看着她。
“啊……”梁所忆不自然地笑笑。
孟夏走进排云阁,站在了梯子后面对她扬扬手里的餐盒“午膳。”
梁所忆点头,然后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梯子上跳了下来。孟夏还担心梁所忆会不会摔倒,结果看她如此好的身手,觉得自己的担心挺多余的。
孟夏带来的午膳是清蒸鲈鱼,红烧肉,炒青菜,很简单的家常便饭,却很是美味。至少对梁所忆来说是如此。
孟夏边说边比划“下午开始我便教你说话认字,可准备好了?”
梁所忆用力点头,试图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出自己的决心,却一不小心把发丝拖进了碗里,梁所忆倒吸一口凉气,慌忙把头发拿出来用帕子擦净,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帕子是孟夏放在桌子上的。
她抬头,懊恼地对孟夏说对不起。
孟夏忍俊不禁,道“罢了,不必理会,今日再好好洗洗就是了。”
梁所忆歉疚地笑笑,点点头。
午膳过后,梁所忆坐在案台前,孟夏坐在她身边,拿着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所忆。
“人呢,要先认得自己的名字,先前你告诉我你叫所忆,却不知是哪两个字,我便私自帮你做了决定,就取了这两个字了,你看如何?”
梁所忆看着端楷书写的那两个字,念了出来“所忆。”
念得还算不错,孟夏满意地点点头。
紧接着,她又开口“孟夏。”然后转头看着他。
孟夏提笔“你是想问我的名字怎么写是吗?”
他在“所忆”的前面写上了“孟夏”。
“我的名字有些复杂了,你现在还学不会,先把自己的名字多练练吧。”
也不知道梁所忆听懂了没有,她只是咬了咬嘴唇,似乎暗自下了决心。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孟夏教了梁所忆许多文字,教他如何提笔落笔,如何书写,如何发出声音,如何说出话。
不知不觉,日落西山,绿禾送来晚膳的时候,孟夏还在教梁所忆说话。
绿禾不忍打扰,便先布好了饭菜等了一等,却看到二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先用膳吧,”她终于忍不住说道“不然该凉了。”
孟夏这才停止,温声道“先去吃饭吧。”
梁所忆点头,还未起身却被孟夏制止“我说什么来着?要说‘好’,而不是点头。”
梁所忆恍然大悟,说道“好。”
孟夏“嗯,去吧。”
一连几天,孟夏都来教梁所忆认字读书,在说话方面梁所忆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可写字却还是收效甚微。
他们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女人不必识得太多的字,但孟夏不这么觉得,他认为这么说的人都是愚蠢至极。
学识才能是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应该拥有并且有权利拥有的,包括女子,包括梁所忆。
“她练习得很是刻苦,我时常看到她在写字,写得眉头紧蹙,手都颤抖了。”绿禾有些夸张。
孟夏“当真如此?那怎么不见长进。”
“当真如此,您若不信可以悄悄去看看。”她说。
孟夏狐疑地看了看她,低下了头看手里的文书“过些时候再说,这阵子皇宫里来了个道士,烦得很。”
“嘘——”绿禾慌忙做出噤声的动作“他可是皇上请来的,孟大人您说话可得小心啊……”
她家御前侍卫最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对于皇帝把这个赛半仙请来并且当做神仙一样供着的行为很是不齿。
“若真的有什么神仙,那道士还需要得皇上庇佑?”孟夏嗤之以鼻“笑话,荒唐。”
绿禾“话虽如此,大人,过阵子那道士来我们府里的时候,您也要给些面子啊……”
孟夏蹙眉,烦躁道“知道了。”
事实上,从前的他也曾相信过鬼神的。
孟夏小的时候家里贫穷,父亲卧病在床无法动弹,靠着母亲卖菜养活。也不知母亲听信了谁的话,说当地的一处庙特别的灵验,求什么得什么,只要心诚,什么愿望都可成真。
母亲深信不疑,日日带着小孟夏去求佛,求他保佑父亲能够快点好起来。只有这么一个愿望,他们每天去贡献香火,给父亲用药,但没过多久,父亲还是死去了,而他母亲深受打击,竟然在佛堂前跪了几天几夜,生生被冻死在那。
回忆起来,孟夏捏紧了手里的杯盏。
所谓神佛普度众生,若你真的存在,为何不救我?
傍晚,红霞泼了朱墨在天空上,仿佛是张牙舞爪的巨兽在向地底下的人们叫嚣,相较之下,此刻在院子里闷头写字的梁所忆显得格外渺小。
孟夏悄悄走到她身后,想看清她究竟在写些什么字。
“孟……”
“夏……”
梁所忆一边写一边念出来。
“原来你在写我的名字。”
孟夏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身后传来,梁所忆心下一惊,慌忙心虚地站起身来转过去面对着她,两只手在身后慌乱地搅动一阵想掩盖住原来的纸张,却不想一阵风吹过,那张纸被吹了起来。
飘飘乎,轻轻落在了旁边的湖水上,慢慢被湖水浸透。
但孟夏看得分明,那张纸上,已经写满了“孟夏”。
那严谨庄重的笔迹都能看得出执笔者在写的时候有多么的仔细认真,似乎是把自己所有的经历都放在了这上面,只为描摹好那一个名字。
孟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