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白门。
孟嗣鄞看着万里无云的天，仿佛在思索什么。只可惜天太过空旷，没有什么痕迹让孟嗣鄞觉得，她走了。
可那软翘宫的的确确是空了。
“鬼王，您该用膳了。”宋麟小声提醒道。
孟嗣鄞听见“用膳”二字，有几分失神地看向他，“是谁做的？”
“和从前一样，是孟田安排的鬼奴做的。”宋麟如实回答。
“哦，”孟嗣鄞点点头，没说什么。
宋麟咬了咬嘴唇，还是开口了“鬼王，既然您也没想让瑶秋公主走，方才为何不叫她进来呢？”
孟嗣鄞瞪他一眼“你懂什么？”随后拂袖快步往前走，路过易海的时候皱了皱眉头“去差人把易海里的血污收拾了，恶心得很。”
宋麟点点头，立即叫了几个手脚麻利的鬼奴收拾了，那几个鬼奴是新来的姑娘，看到这满屋子的血迹，还有角落残缺的zhi体，直接没忍住吐了出来，反应好一些的也都吓白了脸。
看到这一幕，宋麟明白了。
鬼王是怕吓着瑶秋啊。
瑶秋在蛇窟躺着，过了许久，石板门才缓缓被敲响。“瑶秋，瑶秋？”
她还是没有动。
“我是凌淼。”门外说“就我一个人。”
门里面依然没有丝毫动静。
凌淼的语气里带了些怒火“你再不开门我直接进去了？”
须臾，只听一声巨响，凌淼居然直接将整扇门炸开。迈过碎石走进去，看着躺在地上依旧不为所动的瑶秋，叹了口气，俯身打横抱起了她往外走。
“我不要走，我就要呆在这。”瑶秋的声音里还有些哭腔，用力挣扎了一下，险些叫凌淼没力气把她摔在地上。
“安静点！”凌淼怒吼着加快了脚步。
瑶秋显然被吓了一下，她从未见过如此气愤的凌淼。
“两天了，不吃不喝两天了，你倒也真是过得去！”凌淼道“真不知道你怎么了，一回来就成这个样子，把魂都丢在了蓬莱了？”
瑶秋一惊，居然两天了……
居然在蛇窟里呆了两天了吗……
凌淼没有念诀直接去公主殿，而是就这么一路抱着瑶秋，也许是怕颠簸，走得也很慢。
“凌淼……”两天没有合眼，瑶秋困得不行，声音也闷闷的“你力气原来这么大……”
凌淼看着怀里闭上眼睛，睡得很安静的瑶秋，笑了笑。
等瑶秋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公主殿的床上。一睁眼就看见小茶在旁边着急地站着。
“小殿下！”小茶喜出望外“总算是醒了，您这一觉睡得太久了……魔君和阮公子已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
“我睡了多久？”瑶秋揉揉眼睛“凌淼呢？”
小茶道“凌淼仙子去给您做饭了，她说估摸着您快醒了，好几天没吃饭，要吃些清淡的。”
“是有些饿了。”瑶秋起身下床，做到了镜子面前梳洗。
小茶“小殿下这是怎么了，可吓死我了，凌淼仙子抱您回来的时候，您的脸色差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历劫了呢！”
“有这么夸张吗？”瑶秋的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小茶抿了抿嘴唇，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快些，兄长等着了。”瑶秋催促道。
小茶应声加快了手上的速度。
须臾，瑶秋走到了门外，看到了坐在大堂，面色不善的姜染和阮瑾钰。
瑶秋笑了笑走过去“哥哥嫂子好等啊，瑶秋在这里赔罪。”
“乱叫什么？”姜染训了句，不过脸色倒是好了许多“你怎么回事，一回来也不来找我，去蛇窟躺了两天？”
“嗯，在蓬莱太累了。”瑶秋含糊道“你可看见阮哥身上的伤了？”
姜染点头“我见了，索性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否则……”
瑶秋忽然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两个人笑了“什么时候看见的？昨晚？还是前日？阮哥可是脱光了衣服给兄长看的？”
未曾想瑶秋问得这么露骨，阮瑾钰的脸闪过一丝绯红，轻轻咳嗽几声。
姜染拿出扇子轻拍她的脑袋，佯怒道“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瑶秋委屈道“想的都是你们二人的事啊！我为了你们付出了多少啊……”
姜染“你不说就罢了，既然你提起来，我倒要问问你，在蓬莱养伤这几日出什么事了一回来就这副样子？”
瑶秋心道不好，虽然此时可以说出她知晓蛇宫余部还存在的事实，掩盖过去，但这件事也是大事，她也必须要好好斟酌才能说。
可姜染现在问了，眼下又没有别的理由……
她只得犹豫着，把蛇宫余部的事情和盘托出。
姜染闻言，面色凝重。“你想进梦魇？”
“嗯。”瑶秋笃定地点头。
姜染陷入了沉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这已经让瑶秋十分意外了，她原以为姜染会非常果断毫不犹豫地拒绝并且骂她一顿。
但他没有。
他在想什么呢？
这时候，一个声音响起“我会陪着她去。”
三人闻言望去，是端着一碗粥的凌淼。
凌淼把粥放到瑶秋面前，然后在她身边坐下。“也不能说我陪她去，本来我就该去的。”
是啊，她是蛇宫的公主，她怎么能不去？
“我大小也是个神仙，梦魇多少会对我犯怵一些。”她说。
姜染看着凌淼，不作声。
一旁的阮瑾钰急了，对姜染道“你在纠结什么？你该不会要同意吧？姜染，你我都清楚进梦魇有多危险！”
但是姜染少有的，没有回答阮瑾钰。
“我告诉你，我死都不会同意她们两个去。”阮瑾钰斩钉截铁道“凌淼，你我同为仙人，你知道天宫派了多少仙人去梦魇，有活着回来的吗？”
凌淼紧咬着嘴唇，不作回答。
“你们两个人去就是去送死！”他说“反正，我不同意。”
瑶秋没有想过一向温润的阮瑾钰会这么激动地反对，而阮瑾钰的态度又非常影响姜染的决定……
她惴惴不安地看向姜染。
姜染依然在沉思。
须臾，他终于开口了“能开梦魇的人，四界只有三人，我，鬼王，天帝……”
阮瑾钰闻言，惊讶形势不妙，这姜染莫不是要答应了？“你在说什么啊姜染？”
姜染按住他的手“听我说完。”
然后转头面对瑶秋和凌淼二人“开梦魇的人无法进入梦魇，所以我没办法陪你们去。”
瑶秋一愣，这点她的确没有想到，她十分自私却又十分有把握地认为，只要她一再坚持，姜染一定会同意，并且要求跟她们一起进去。若是有姜染的帮助，胜算会更大。
但眼下……
“进入梦魇后，修为会损耗得很厉害。你们的灵力都会削弱。”姜染继续说“想离开梦魇，必须要杀死梦公，而这个人十分狡猾。想要见到他，必须要通过四重梦境，而这四重梦境的一切，全部由梦公安排。一旦在任意一重梦境里死去，你们就再也回不来了。”
“我想，那些仙人没几个通过第二重梦境的，对吧？”姜染看着凌淼道。
凌淼点点头，然后是一阵缄默……
瑶秋突然开口“你们懂什么？”
语气里隐藏着的波涛汹涌的情绪让姜染阮瑾钰和凌淼为之一惊，三人看向她，不再言语。
“失去族人的又不是你们……”她低着头，颤抖着声音“那三千人，又不是你们的亲人……你们能体会到什么……”
瑶秋起身，抬手擦去眼泪，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字掷地有声。“是死是活，我都要去。”
阮瑾钰叹了口气，拿出帕子递给她，瑶秋红着眼睛接过了。
凌淼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也起身“姜染，你跟我过来。”
两人走到了远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瑶秋和阮瑾钰也没心思去听，阮瑾钰不知怎么安慰，只是叫她坐下来，道“我们也是为了你好……”
没想到瑶秋哭得更凶了……
“你别……”阮瑾钰束手无策，索性不说话了，拿着帕子盖住瑶秋的眼睛。
瑶秋“……”
“阮哥，”她带着哭腔道“我鼻涕流到嘴巴了。”
阮瑾钰“……”
过了一会儿，凌淼和姜染回来了。只是瑶秋没有注意到，姜染看她们的眼神变了许多。
“三日之后，你们就可进入梦魇。”姜染用淡淡的语气说着，眉头却紧紧锁着。
瑶秋一惊，欣喜地蹦起来“谢谢兄长！”
阮瑾钰大惊，拍案而起“你说什么？”
姜染无奈地摇摇头。
“那我也要和她们进去。”阮瑾钰道。
凌淼道“你进去？你现下身子这么虚弱，一进去恐怕直接被吞噬了所有灵力，成了一个凡人，到时候我和瑶秋还要照顾你。”
瑶秋也附和“是啊，阮哥，你留在这里陪着兄长吧。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回来的。”
阮瑾钰抬眼，看着瑶秋坚定的眼神，不置可否。
“行了瑶秋，你和凌淼这几日好好休息，瑾钰这边我来。”姜染道。
瑶秋和凌淼看着阮瑾钰的神情，有些不安，但还是走了。
阮瑾钰还是不解“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同意？”
姜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声道“凌淼不一般。”然后拉着阮瑾钰起身离开了公主殿。
凌淼在瑶秋卧房的椅子上坐下，调笑着看着还在擤鼻涕的瑶秋“你方才可是又在演戏了？”
瑶秋嘿嘿一笑“倒也不全是，至少也有一半是真情……不过，你和兄长说什么了，他答应得这么快？”
凌淼“没什么，我只是说了些我从前的事情罢了。想来姜染也心软，再加上啊，有你这个装模作样最厉害的好妹妹！”她笑着捏捏瑶秋的鼻尖。
瑶秋也笑起来。
两人打闹一阵，凌淼才停下来正色道“这三日也别放松了，我知晓一些梦魇的规矩，你仔细记好了，那地方的确可怖，稍有不慎便回不来了。”
瑶秋点头“好，那索性这几日你都在我这住下，我们同床而眠，这样也可彻夜长谈！”
凌淼顿了顿，神色有些不自然“同床共枕还是罢了。”
瑶秋疑惑“为何？小时候还是你叫我去你床上睡的呢！怎么现在就不行了？”
“那时候你才几岁？你现在几岁？”凌淼别过脸“再者，我本就不喜与别人同床……”
“你这人，好生无趣！”瑶秋赌气地躺在床上背对着凌淼。
凌淼一笑，坐在她身边“总有一日你会知道，我是为了你好。”
“我睡着了，听不见！”瑶秋无赖地捂住耳朵。
凌淼无奈，犹豫着想说些什么，还是没说出口，道“那你好好休息，明日我再来找你。”
她起身离开公主殿，小茶来送行，顺便关上了门。
天黑了。
凌淼抬头看着，惊觉地宫的天这么美丽。
她独自一人踱步在地宫。第一次来这里，的确没想到地宫如此繁华，也没有想到几百年前，他们三人许下的愿望真的会一一实现。
月光落在她面前平静的湖面，没有风，树叶也没有响动。
她抬手施法，片刻间，许多纸张漂浮在了湖面上，瞬间将整片湖都铺满了。那些缓缓被水渗透的纸张的开端，都清晰用端楷写了名字：瑶秋，见字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