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子安嘴角叼着一块牛肉干,双手后背,一步三颠地进了弩坊。
李心月见了,眉头不经意地拧了一下。刚才打扫完锻造间后,她领着小钉子去库房,想看看有没有品质上乘的铁块,却发现库房的门还锁着,掌管钥匙的童子安却不见人影,就吩咐小钉子去找。
童子安见李心月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就没有移开,心里一咯噔,舌头一伸把牛肉干卷进了嘴里后,小跑到李心月跟前,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比划着说:“心月姑娘,我刚才上茅厕耽误了去库房,其实也就耽搁了半炷香的时间,不多、不多。”
李心月伸手弹了一下落在衣襟上的煤灰,轻轻一笑,才开口:“童大人蹲茅厕花了多少时间,我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是库房的账簿上,还有多少库存的铁、煤,以及成品的数量。”
童子安心里一慌,他没有想到心月的第二把火是烧向他。身为弩坊主簿,这些账他应该是烂熟于心的。但事实上,他只有一本糊涂账,还是在沈云溪、蔡雨声的督促下,偶尔才记一笔。
“铁和煤都够用,心月姑娘不用操心。”童子安强作镇定,含含糊糊地回答一声后,转身想溜。
“我要知道具体数目,在今天天黑前!”李心月手中的小铁锤,在铁镦上轻轻一敲,叮当一声,差点吓掉童子安的魂,他浑身一哆嗦,哭丧着脸辩解道:“你是大师傅,把手伸到库房,不觉得伸得太长了吗?”
“这不是手伸得长或短的问题,是我需要具体数据,方便统筹安排。”李心月说完,从小钉子手里接过一张有军器监赵仰签名画押的文书,上面清晰地写着,鉴于西部驻军有可能与宁国发生大规模战争,故令弩坊尽快锻造三万支箭镞,运往军营。
“这是沈大人亲手交给我的,上面的字童大人认识吧?”李心月把文书递给童子安。
童子安摆摆手,不用细看也知道事关重大,于是一言不发,转身朝库房奔去。李心月朝小钉子点点头,两人紧跟在童子安后面。
库房门口,看着跑过来的童子安,沈云溪铁青着脸,眼神里射出的精光,如同火炬一样,灼烧得童子安的心不停撞击着胸腔。他刚在库房门口止步,手还未伸向挂在腰际的钥匙时,沈云溪已一把拽下,把他往旁边一推,自己打开了门。
李心月大步进了库房,小钉子递给她一把铁钩,方便她翻开铁块查看质量。李心月挡开他的手,直接用手扒拉,挑拣出一块铁,反复查看后,再拿起一块,当两块铁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时,李心月这才满意地点头。
“我想用这种铁锻造箭镞,你看行吗?”李心月把左手中的铁块,递给沈云溪。
沈云溪接过来,端详片刻后,见铁块几乎不含杂质,而且单块体积都不大,受热后容易切割,非常适合锻造箭镞。他在心里感佩李心月具有丰富的选材经验的同时,也觉得自己应该对她放权。因为在选材上,李心月比他更专业,更有经验,她决定的自己就支持。这样李心月才能更好地在弩坊发挥自己的才华。
“你是大师傅,用什么样的材料你决定,我相信你!”沈云溪把铁块放回李心月的手上,语气郑重地说。
李心月嘴角一咧,看向沈云溪,很想说一些感谢他信任自己的话,最终又一咬嘴唇,什么也没有说。她知道任何语言,都不如锻造出优质的箭镞,才是对沈云溪信任的最好回报。
童子安见李心月和沈云溪都认可铁块的质量,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他摸出一块牛肉干递给李心月,嬉笑道:“心月姑娘,我的账簿虽然不清不楚,但库房的材料都是上等的,我算是一个合格的主簿吧?”
“童大人,你这块牛肉干,算是行贿吗?”李心月接过牛肉干,在手心里掂量了一下,随即递给小钉子,让他吃掉后,伸手拍了一下童子安手中的账簿,笑着说:“在天黑前,请务必给出准确的铁料库房数字,记住,是准确的数字!”
童子安脸色瞬间煞白,结结巴巴地向李心月求情,希望明天再交数据,自己现在就去找入库时的存根。
“现在不行,你得随我去查看煤炭仓库,至于铁块入库时的存根,等我们吃午饭时,你再找。”李心月说完,朝童子安意味深长地一笑。
童子安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沈云溪,沈云溪明明碰上了他的视线,却像没事一般,朝他招招手,示意赶快跟上李心月。
煤炭库房里,窗口的一缕光,照在黑黝黝的煤堆上。李心月蹲在那缕光中,直接用手扒拉着煤块,拿起不同大小的反复查看后,又抓起一把煤渣,用力一捏,再撒下。
沈云溪站在李心月身侧,看着她把煤块托在掌心查看时,就像在欣赏一块璞玉,严谨、认真,完全无视煤块弄脏了衣服、手脸,沈云溪的嘴角就不自觉地朝耳后根扯,这样的李心月,没有人不欣赏、不心生敬意。
半晌后,李心月的视线从煤堆上收回,刚一落在童子安身上,童子安条件反射般,躲到沈云溪后面,推着他朝李心月走近一步。原本想用沈云溪做挡箭牌,不料沈云溪反身一抓,就拽住了他的衣襟,再一拖一甩,等童子安稳住身子时,发现已和李心月面对面,双方间不足一尺的距离。
“童大人,你很聪明,知道这批煤炭的质量,没有达到弩坊用煤要求,对不?”李心月拿起鸡蛋般大小的一块煤,紧贴着童子安的眼眶晃了晃。
“弩坊预算紧张,我没有和沈大人商量,就私下定了一批低等级的。”童子安边说边朝后推了一步,不料沈云溪又把他推到李心月跟前。
“弩坊锻打需要发热量较高又耐烧的优质煤,五天之
内,必须运到库房。”李心月说完,径直朝仓库门口走去。
童子安哀怨地看了一眼沈云溪,嘀咕道:“李心月怎么什么都懂?这次弩坊不是来了一位大师傅,而是一尊神。”
沈云溪拍拍童子安的肩膀,朗声一笑:“兄弟,没办法,人家出生在铁匠铺,从学会爬的那一刻起,就把铁片、煤块当玩具。”
童子安听后一脸沮丧,边唠叨李心月是自己的克星,边去找蔡雨声,让他得空时,去朱家煤铺通知朱大富,尽快给弩坊送一批优质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