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军匠们就到了锻造间,三五一群,聚集在一起。
有的议论昨天比赛时发生的踩踏事件,弩坊会不会秋后算账;
有的议论李心月现在当了大师傅,可能在今后的锻打中。
给曾经讥笑过她、反对她的人穿小鞋。
军匠中最活跃的还是孙大喜,他叹息一声,摸摸自己的发髻,又搓了搓脸颊。
扫了众人一眼后,说道:
“我原本以为凭真本事当上大师傅后,就有机会去给大家争取加薪资、延长放假天数等。没想到昨天的比赛竟然落败,可惜有心无力。”
洪宝水面色一冷,眼里带着怒意,为孙大喜打抱不平:
“孙师傅,我知道你竞争大师傅不是为个人的私利。
但没有料到李心月一个女子,心眼儿竟然那么多。
她居然锻打了一把弧形匕首,这不是靠过硬的锻造技艺,而是以巧取胜,是抖小机灵。”
一众军匠立马附和着,小声议论李心月胜之不武。
正在擦拭铁锤的小钉子,原本没有参与讨论。
但当孙大喜等人的不实之词传到耳里后,他觉得自己有必要为李心月解释几句。
于是轻轻敲了敲铁镦。
军匠们听到叮当声,立马闭嘴。
看向他的眼神都满含期待,以为小钉子要当“漏勺”,透出一些信息。
毕竟他是李心月的搭档,理应知道内幕消息。
小钉子不慌不忙地拍拍围裙上的大甲壳虫后,才大声说:
“弩坊令沈大人会不会秋后算账,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心月姐姐,肯定不会利用大师傅的身份,来报复以前打击过她的人。
最重要的是,她姐姐锻打弧形匕首凭借的是过硬的技艺,绝不是取巧。
锻打中,她每一次落下小锤、夹起铁块翻面、淬火等,我都亲眼见证。
在节奏上,的确与以前的大师傅不一样。”
孙大喜嗤笑一声,把围裙往肩膀上一搭,一手叉腰,一手指向小钉子,呵斥道:
“你呀,小人得志!虽然李心月昨天赢了,但那是瞎猫遇到死耗子,全靠运气!
你作为她的搭档,沾了个小光,这就抖起来了?姐姐叫得这么甜,她拿你当弟弟了吗?”
小钉子寸步不让,跳起脚来,一巴掌拍开孙大喜指向自己的手,使劲呸了一声后说道:
“你和洪宝水搭档,输给了我姐姐,不是输在运气,是技不如人!
还有,那些在场外起哄、造成挤压的人,是受谁的指使,我姐姐都知道。
别以为她只会打铁,她比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聪明!”
小钉子说完,用挑衅的眼神看向孙大喜,却见他低下了头。
见对方服软,小钉子正得意间,背后传来脚步声。
回头发现是李心月,不由得有几分尴尬。
他这才明白孙大喜不是怕了自己,而是看到李心月、沈云溪并肩进门,才不得不有所收敛。
李心月一身青衣,腰间系着浅蓝色的腰带,略施薄粉的脸上,坚毅中又有一丝柔和。
沈云溪则一身紫衣,褐色的腰带上,用各色丝线绣的祥云,格外醒目。
两人走到小钉子身边,同时止步,又同时看向众人。
沈云溪先开了口,沉声说道:
“从昨天比赛结果出来那一刻开始,李心月就正式成为弩坊的大师傅!
今后所有的锻打任务,都由她统筹安排,兵器质量也由她把控!”
所有军匠都安静下来,视线齐刷刷地落在李心月身上。
李心月看向沈云溪,点了点头,紧紧抿了一下唇后,脸色柔和下来,语气却铿锵有力:
“昨天锻造比赛出了结果后,于我个人而言,应该是一件喜事。
但在个别人的操控下,差点办成了丧事。”
话音刚落,军匠们浑身一颤,就连沈云溪也看向李心月。
刚才他陪李心月从后院来弩坊,曾笑着提醒她。
可以对军匠们讲几句话,毕竟是大师傅,树立威信是必要的。
但他没料到,李心月一出口,却绵里藏针。
李心月顿了顿,再次开口道:
“这次事件一共造成了数名围观者受伤,沈大人独自承担了责任。
包括用自己的薪资支付医药费。
但他私下和我商量,决定放弃追究始作俑者的责任。
沈大人如此包容,无外乎是希望弩坊上下团结一心。
以打造利器为己任,而不是以追求个人利益为目标。
不过,我还是要强调一点,凡事可以再一、再二,但绝不允许再三!”
沈云溪眼里有了隐隐的笑意,他的确是这样想的。
但并没有和李心月商量,没想到她除了拥有高超的锻造技艺外。
还擅长观人心,并巧妙表达出来后,又没有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
孙大喜、洪宝水等人,自然明白李心月这番话有所指,即含蓄表态不会秋后算账。
他们情绪立马高涨,特别是孙大喜,他看似关心实则别有用意地说道:
“我们都知道心月姑娘和沈大人心胸开阔,果然如此,今天算是见识了。
不过,新官上任三把火,虽然大师傅算不上官。
但我仍然斗胆请问,心月姑娘第一把火要烧到哪里?”
李心月不动声色地一笑,语气平静地说:
“现在所有人都打扫卫生,包括清理煤灰、擦洗水桶,擦拭陈列的兵器等。
务必保证弩坊的每一个角落都干净、整洁。
以后,弩坊在每个月初一、十五两天的上午,都要用一个时辰来清扫。”
军匠们嬉笑起来,“第一把火”竟然是强调清扫,李心月终究是女流之辈,肤浅。
不懂管理可以理解,但难道做出这个决定前。
就没有打听打听其他弩坊,谁家大师傅强调清洁?这与锻打有关吗?
李心月沉默着,等众人笑够了,弩坊里安静下来时,才语气清冷地说:
“弩坊不清洁,当铁镦上沾满细铁渣渣、灰尘时。
我们锻打的过程中,这些杂质进入铁坯中,会影响兵器的刃口。
兵器在受到阻力时容易折断;
如果水桶不清洁,淬火时水质浑浊或是落入煤灰,就影响淬火的效果;
如果炉子里面不清洁,积累多了杂质。
自然影响煤炭的充分燃烧,对铁块加热的速度也就有影响。
我想问问各位,清洁这把火重不重要?火该不该烧?”
李心月话音刚落,小钉子已振臂高呼:“重要!该烧!”
孙大喜则心里一动,锻打比赛输给李心月时,他心里并不服气。
认为李心月之所以赢,除了运气外,还有沈云溪的暗中助力。
但现在听了李心月的一番话,他明白自己输在哪里。
的确,不管是在自己家的铁匠铺,还是在弩坊,他从未想到清洁与否,会影响锻打的质量。
难怪曾有客户反映,他锻打的刀具容易崩口。
思虑至此,孙大喜拿起扫把,一言不发地转身,去了自己的铁镦前,俯身清扫。
其他军匠见了,有地拿起扫把,有的去拎水桶开始清扫。
他们用行动,回应了李心月的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