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人流稍散一些，她这才穿过长街来到勾栏阁前，即使是白日，来听曲子的人依旧不少。
以往在勾栏阁的日子，嬉笑怒骂一一在眼前浮现，她在门前抄手而立，一时间眸内复杂难懂。也许是见她在门前站的太久，生怕她挡了其他客人的人，一个面生的小丫头索性迎了出来。
“爷，您是看曲还是？”那小丫头上下上下的打量着她，见她生的面白如玉，穿着皆是不凡，便在心中否定了她是因为钱袋羞涩而立在门前。
宋桃的思绪被打断，这才打量着面前讨喜的小丫头。
看来她走了这段时间，㞩姑将这勾栏阁经营的倒是有声有色。宋桃对面前的小丫头微微额首，“你叫什么？”
刚进入室内便被一阵悦耳的琴声吸引，她像台上看去，台上演的那场歌舞是她特意为昭然排的那场，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小丫头见她看向台上，脆生生的回道。“回爷，奴叫歌宣。”转头，见她看的专注又接着说道。“以往从未见爷来过，恐怕是爷第一次来我们阁吧？爷点子也好，有很多人慕名前来就为了看一场歌舞，今个儿偏偏让您赶上了，您若是欢喜，一旁有位置，您稍等，我给您沏些上好的茶水？”
她看着歌宣笑了笑。“歌宣好名字，至于看曲就算了。”话音落下，她转身直接向另一侧的楼梯走去。
歌宣见状微微一愣，“爷可是对我们的曲子不满意？您若不满意可以晚上再来，这二楼我们白天是不营业的。”歌宣连忙快走两步追上她。
见歌宣挡在身前，宋桃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我知道白日不营业。”
“既然知道，还请爷不要为难奴，请移步。“歌宣仍是倔强的拦着她。
她看着歌宣，平淡的声音带着冷意。“你来阁内多久了？不像是建安人。”
歌宣没想到她话题会转到自己的身上，但仍然回道。“奴刚来三月有余，是南凉人。”
她了然，南凉这个地方她知道。并不繁华，但好在太平。
现在南朝与西域战乱，许多流民索性占山为寇，除了重兵把手的龙阳等边疆小城外，就属建安城没被战事影响。
她的视线穿过歌宣，在二楼某个角落停顿一下后，视线又不着痕迹的落在歌宣的身上。眼前这个小丫头和绿茵多像啊，就连眼神里的倔强都是如出一辙。
心下微软，面上却是不显。“你可知道，今日就算我非要上这二楼你也奈何不了我，奴就要有奴的样子，别说在建安城，就算在别的地方随便打杀一个人都是常事，你可懂我的意思？”
宋桃这一番话，说的直白严厉，与其说是在吓唬她，倒不如说是在指点。
在乱世中，人命本就如草芥，谁家的奴隶不是整日活的战战栗栗，她这样迟早会惹了祸事。
歌宣因她这一番话，刚刚还满是红润的小脸顿时被吓得煞白。
“公子说得没错，还不快谢过公子提点？”㞩姑从二楼缓缓走了下来，显然宋桃说的一番话都被㞩姑听在耳里。
歌宣见㞩姑走下来，她为人并不愚钝倒是聪明的紧。也许是感觉到了宋桃与㞩姑之间的不同寻常，遂低着头退到身后。“奴谢公子提点。”
“好了，你去忙你的吧。”㞩姑冷淡的说道，算是替她做了回答。
上了二楼，她与㞩姑一前一后走在窄廊上，四周并没有什么变化，正如她走时的样子。“㞩姑你可好，园子内的姑娘们可还好？”
㞩姑闻言，冷冷得看她一眼。“自然好，只是你这走了倒是两袖清风，也不曾想着回来看一眼。”
宋桃听得出㞩姑语气里的恼怒，站定拉着㞩姑的手讨好地笑了笑。“㞩姑你就别生我的气了，你也知道这进了官家，就不能再像以前那么洒脱，不能在依着性子来了。”她语气带着低落。
这世间的束缚太多，她挣脱不开亦无法挣脱。
㞩姑也并非真的恼她，但气还是有一些的，㞩姑反握住她的手，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并没有恼你。只是昭然离开时还想着在见你一面，却迟迟没有机会。”
她惊讶。“昭然走了？”
㞩姑点头，“你走后不久，昭然就进了赵府，听说赵公子对昭然很好。”
昭然嫁给了赵愈吗？难怪，难怪在边疆时赵愈没有在对她针锋相对，原来早已抱得美人归。
“以昭然的身份能进入户部赵府，恐怕赵公子费了不少的力气，从这点倒也能看出赵公子是喜爱她的。”只是一介戏子，在权贵之家又能有什么好下场，男人的疼爱又能持续多久？
没有多远的距离，即使是特意放慢了脚步，但萧默言的身影已经能隐约看见。
“你进去吧，阁主等你很久了。”㞩姑停了步子，对她笑一笑。
萧默言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已经看了过来，她对着㞩姑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进去，
门在她的身后关上。
“你来了？”萧默言对着他笑了笑，仿佛二人还是从前的模样，之间没有隔阂。
她走到一旁坐下，在他面前也懒得做样子。
宋桃盯着面前的茶盏，上面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见她没有说话，萧默言也不急，只是视线依旧不曾从她身上离开。
“是不是只要我帮助紫萱入宫，这将会是我们最后一次合作？”她问。
“难道你就这么想与我撇清关系？”向来带着笑意的双眸，此时也隐约的带出了一丝怒气。
她抬眸，静静地看着他。“刚开始是我想错了，或许是我把我自己看的太过重要。可是我现在幡然醒悟，你的复仇大计并不需要我，如果我猜的没错赵愈已经归附与你了吧？就连昭然，即使我今日不来，明日你也有办法让她出现在宫宴上对吗？”虽是疑问，但语气却是肯定。
其实还有一种猜测她没有说出口，也不想去认证。
在边疆时，燕北楚所带领的军队迟迟没有等来赵愈的救援，是真的被困还是有意为之，这她并不知道。她对赵愈从未怀疑过，就连这个猜测也是在听到㞩姑说起昭然嫁给赵愈时才从她脑中一闪而过。
谋的是人，谋的是心，谋的也是势。
萧默言一向的作风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美人是他手中的棋子，包括自己，宋桃毫不怀疑。
见她清明如雪的眸子闪着聪慧的光芒，萧默言忽然轻笑出声。“你说的没错，只要我想紫萱有很多法子我可以送她进宫，但你知道我为什么偏偏选你吗？”
宋桃并未答话，等着他的下文。
“因为我不想就这么放过你，明明当初在鞍县我们说好的，在龙阳时也是发誓一起面对建安城一切的风风雨雨，凭什么你说脱身便脱身？”
他依旧是慢悠悠的语气，脸上还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可是宋桃却无端的感觉到一股寒意。
她知道，萧默言是认真的，他什么都做的出来。她端起面前的茶盏，茶香四溢，她端到嘴边浅饮一口，宽大的广袖遮挡住她面上的复杂冷意。
“你知道吗，倘若坐在我面前的不是你，你喝的茶就不会是茶了。”
见宋桃愣住，他又恶趣味的接道。“不过，我也不会让别人坐到这个位置。”
宋桃不理他的戏言，只是平静的说道。“我答应你，明日我会将紫萱送入宫中，只是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希望你能一言九鼎不要食言。”话音落下，她站起身，面对着萧默言。“不然，我宁愿与你鱼死网破。”最后看了他一眼，毫无留恋的向门外走去。
就在她指尖刚要触到门把时，萧默言带着冷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就值得你如此对待？我最后给你一次反悔的机会，只要你不嫁给他，我的皇后只要你。”这是他最后一次的退步，这也是他能做到的极限。
在一起这么久，宋桃自然了解他。
萧默言这一生最看重的无非是自尊与权力，她微微侧头，“当初让我嫁他的是你，现在让我离开的也是你。默言，无论以后发生什么，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不悔。”
说完，推门离开。
房间立马空荡下来，空荡荡的屋内似乎还有着她清冷的回音。
“他生我生，他死我绝不会独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