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尘本不是个正经人,牛肉就更不用说,因此拜师的凡夫俗礼尽皆免去,倒也省下了不少麻烦。
道观里除了空尘和展原,就只有一个聋了耳朵的老妇人,唤作林嫂,专门负责做些烧饭打杂的粗活。
其时天色渐暗,空尘亲自引着牛肉来到后院,让他在客房里挑一间,作为卧房。牛肉往房里打量了一趟,见里面软床被褥,生活用品尽数备齐,条件比起牛家的茅草屋倒是优越了不少。
安顿好之后,晚饭也上了桌,来到厅上,牛肉毫不客气地找了个离菜最近的地方坐下,抄起了筷子,一眨眼的功夫就把盘子里最大的肉块青菜尽数挑进了自己碗里,只留些肉沫菜角给空尘和展原。
空尘对这新收的徒弟甚是喜爱,自不会有什么意见,唯有展原脸上闷闷不乐。他夹了块白菜放进嘴里,一双眼睛总是瞧着牛肉,心中说不出的厌恶。
饭闭,空尘伸了个懒腰,对牛肉道:“走,为师带你领略一下玲珑山的好风光,顺道散步消食。”
牛肉一连干了三大碗米饭,仍不见饱,只是桌上的碗碟尽已见底,再没有周旋的余地,只好点了点头,伸袖子把嘴一抹,随空尘走出道观,往西山而去。
玲珑山西面正对上阳镇,山腰正中立着一座恢弘的寺庙,名曰玲珑寺,每逢斋祭节日,周边城镇里的百姓便会来此烧香拜佛,或求儿孙平安,或求早生贵子,好不热闹。
不过眼前才至假春,未到上香旺季,加上黑夜将至,庙里的人丁并不太旺,除了偶尔几个香客之外,只剩了一堆清闲的和尚。
空尘来到庙前,冲牛肉挥了挥手:“这寺里的老和尚与我相熟,咱们进去叨扰,你千万不可做声,只需跟在我身后即可。”牛肉点头应了,心中大感有趣。
刚走进庙门,远处一个身穿青袍的小和尚看到两人,立即应了上来,向两人合十行礼:“空尘道长来了,师父刚用了斋食,现下应该无事,待小僧前去禀告。”
空尘大手一挥,道:“不劳小师傅辛苦,贫道自己进去便是。”小和尚又做了一辑,闪身一边让两人通过。
还没走两步,迎面走来一个白须齐胸的老和尚,牛肉看见他的模样,心中奇道:“这院子里的人怎么都不生头发?也不知是些什么品种。”
只听那老和尚说道:“阿弥陀佛,道长今日怎么有闲情来鄙寺游玩?若有吩咐,差人来知会一声便是,怎敢劳大驾亲往。”
空尘一甩拂尘,道:“无妨,无妨,慧贤大师客气了,今天贫道乃是有一件要事相商,非得亲来不可。”
慧贤和尚微笑道:“既有要事,那道长里面请。”随即领着两人来到寺庙后院的厢房,点了一盏油灯,坐定问道:“道长此来所为何事?”
空尘开门见山,指了指牛肉:“这是我新收的小徒弟,虽然没学过武,却有几分过人的本事,是个难得的人才。因此今日特来讨要先师的紫阳剑谱,好传于小徒。”
说话之间,空尘的目光飘忽,并不放在慧贤身上,而是偷眼往慧贤身后的墙壁乱看。牛肉不经意触到空尘的目光,察觉出异样。
抬头一看,原来慧贤和尚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古画,画中画着一个貌美如仙的女子,那女子手持蛇矛,正骑在一只老虎背上,是个威武的女将军形象。老虎张牙舞爪,美女英姿勃发,两者契合在一起,看上去颇为灵动,再加上画师的高超技艺,整幅画栩栩如生,仿佛一位骑着老虎的女侠随时都会破纸而出,立于牛肉面前。
牛肉只觉那老虎威武不凡,像极了曾经的自己,对老虎背上的美人却不屑一顾,心中不忿:“这家伙是什么人,怎敢骑在咱们老虎背上?若是叫我遇到她,必定把她大卸八块,用火烧了吃肉。”
空尘的心思则正好相反,对这画上的美人垂涎欲滴,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幻想若是能与这画上的女人共度一夕,必定其乐无穷,只怕比天上的神仙还要快活几分。
慧贤和尚闻言略有踌躇,沉思了半晌才道:“原来如此,只是……只是那剑谱虽是令师之物,但令师曾有恩于本寺,他临终之前吩咐由老衲好生保管,万不可赠与他人,道长要来取书,这到叫老衲为难了。”
空尘面色不悦:“大师既知此乃家师之物,如今贫道来取,可谓是物归原主,又何难之有?莫非大师想将剑谱据为己有,偷学上面的剑法不成?”
慧贤和尚一听,顿时挺起白须:“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衲从未偷窥道长的剑谱,寺里的和尚更是不敢越界,哪有偷学一说?”
空尘道:“既然如此,那剑谱留在你寺中还不如一沓废纸,让我拿了去,既能物归原主,又省下你玲珑寺看护之责,岂不两全其美?”说话间,一双眼睛不时偷瞧美人画,一心二用。
慧贤老和尚坐在毡子上犹犹豫豫,屁股不停的来回磨蹭,内心十分纠结。半晌过后,心神才渐渐松弛,起身说道:“待老衲去佛前诵一段经,且看禅意如何。”
空尘心中无名火起,见慧贤即将开门出去,赶忙上前拦住:“哪有这许多麻烦?等你念完了经,天都要亮了,我二人可不想在你这破庙里借宿。废话少说,赶快去把剑谱取来,否则道爷我发一趟飚,给你们这些秃驴的头上多添几个戒疤。”
慧贤愕然变色,他深知这老道手段高明,若真惹恼了他,这道士发起火来,绝不是小小玲珑寺可以承受的。
心中飞快做了决定,当即换上笑脸,说道:“既然道长如此诚心,老衲决不能让道长白跑一趟。”说完推门出去,唤了个小和尚:“智心,快去藏书阁把那本紫阳剑谱取来,速去速回,不可怠慢。”
回到房内,空尘已回坐到榻上,脸上怒意尽消,正和牛肉痴痴地看画。慧贤轻咳了一声说道:“道长似乎对此画颇有兴趣。”空尘尚未回过神,随口答道:“妙极,妙极,这女子世间少有。”
慧贤一怔,心中有些不悦:“你好歹也是出家人,居然如此沉迷于女色,当着老和尚的面露出如此馋相,实在不该,若不是看在老邻居的份上,老衲早将你轰出去了。”想是这么想,却知此事难以实现。
殊不知空尘乃是假道士,自他祖师辈上,早就不以出家人自诩。空尘的师父大鱼大肉,粗言秽语,甚至还娶了妻室,他从小耳濡目染,自然也学不出什么好。慧贤见他总是一身道服,拂尘不离手,自是不知其中玄妙。
正愣神间,空尘道:“方丈大师,咱们也算是多年的老邻居了,佛道向来亲厚,你寺中挂着女子画像,又不光彩,不如把这幅画送给贫道,如何?”
慧贤一听,连忙挥手拒绝:“道长有所不知,这幅画来历渊远,虽画的是一名女子,但乃是鄙寺的镇寺之宝,寓意在于警示我等,视世间万物如一,不可为世俗的规矩所束缚,男女、人畜皆无差别。道长所请,老衲决不能从命。”态度之坚决,比方才讨要剑谱时更甚。
空尘望眼欲穿,可这毕竟是人家的东西,不好强行讨要,犹豫了一瞬,心下做了决定:“等哪日我趁寺里的和尚不查,悄悄将画偷了出来,才是道理。”
正好这时小和尚捧来了剑谱,他微笑接过,最后又依依不舍地转头看了看画上美人,便即抱拳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