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山上，细枝嫩叶一日比一日成熟，寒冬所弥留的最后一点痕迹终于消失殆尽了，整座山包裹在春天所散发的活力之中，处处充满生机。
被牛肉救出的吕子舟几人，在空风观已住了半月有余，所受的伤也像季节交替般，痊愈到焕然一新。
灵月为了躲避官府的追查，也滞留在空风观，每日像个忠贞的寡妇般足不出户，自我排解心中的困苦。
反观牛肉，这些时日除了吃饭睡觉，便是在空闲时练习剑法。经过近来的遭遇，牛肉在人间的阅历丰富了不少，对剑谱中的图画注解亦有了更深的理解，练起剑来自然更加得心应手。
这天一早，他在观门前与松树对习，厉喝声中削砍树皮，看似去势汹汹，却能在不伤及树皮的情况下，轻微地刻出自己的名字。
牛肉含笑收剑，目视树上的刻字，满意的点了点头。
“牛兄不愧师承空尘道长，如此舞剑豪书，竟不发出一点儿声响，在下佩服，佩服！”
牛肉闻声望去，见吕子舟正轻鼓双掌，缓缓向他走来。
“吕兄的精神看起来似乎不错，不如与我过两招如何？”
吕子舟谦逊道：“在下这点儿微末功夫，怎敢在恩人面前班门弄斧。我等在空风观叨扰许久，心中实在惶恐，近日我几人都已将养妥当，今天特来向恩人请辞。”
牛肉摆了摆手：“别总是恩人长恩人短的，你直呼我的名字便是。”
吕子舟抱拳道：“不敢，不敢。”
“吕兄为何不等见我师父一面，这就急着要走？”牛肉问道。
“教中在纪州的势力，近来被官府弄得沸沸扬扬，在下需尽快与其他堂主取得联系，好保本堂兄弟的安危。在下十分仰慕令师，此遭既然无缘得见，只好异日再行拜访。”
牛肉还剑入鞘，点头道：“既然如此，自由得吕兄。不知吕兄要去何处？”
吕子舟叹了口气：“眼下纪州是待不下去了，只有往南抵达幽州地界，才有望与我教援兵汇合。”
牛肉低头沉思半晌，忧道：“恐怕不太容易吧。”
“汝阳官府得知我等逃脱，必然加强城防，派兵在玲珑山周边严查。我与夏杰二人曾商讨过，若要安全离开纪州，唯有往上阳以北的雪原绕行，由海路逃走。好在正值春暖，道路应该并不难行。”
提起雪原，牛肉心中一动，自己离开牛家已有半年，何不趁此机会回去探望父女二人？
遂说道：“既然如此，帮人帮到底，我与师兄二人便护送几位去上阳，以保安全。”
吕子舟感激道：“我几人已在这里叨扰多日，对牛兄的情谊已然受宠若惊，如何还敢再劳烦二位？”
牛肉笑道：“无妨，我正要回上阳探亲，就当是路上做个伴好了。”
吕子舟微微一笑，自是再无推脱之理。
当天下午，各人收拾好行囊，由展原安排了两辆马车，往上阳开去。
行进途中，不时遇到官府的马骑小队，上前巡查时，皆由展原出面打发。来到上阳镇，展原也只需探出脑袋，丢出几两碎银子，马车便畅通无阻，直穿北门。
开到城北三十里外，众人下车作别。
吕子舟再次握住牛肉的手，感激涕零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与牛兄重逢。”
牛肉笑道：“你若想见我，来空风观寻访便是，我还能飞上天去？”
吕子舟哈哈一笑，问道：“已牛兄的本事，莫非想终日守着这弹丸之地？我青林教以造福天下百姓为任，若蒙不弃，不如牛兄加入鄙教，共同拯救天下苍生，不枉男儿在世，岂不美哉？”
说到此处，身后的灵月忽然精神一振，一双美目期待地望向牛肉。
牛肉肚子里墨水有限，却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笑道：“我由空尘老头教导养育，若就此离去，恐怕不太妥当。此事暂且不提，待我与他商议之后，再做定夺。”
闻言，灵月和吕子舟皆露出失望之色，后者叹了口气：“人各有志，在下也不强求，只希望牛兄能向令师陈说利害，空尘道长德高望重，必会答允。”
牛肉尴尬一笑，心想：“那老头整天只是思春，哪里有半点心系天下的样子？”却没有说出口。
送走了吕子舟一行人，牛肉对展原道：“师兄，劳你把灵月姑娘送回汝阳，我要回雪原探亲，不久便回。”
直至此时，展原才得知这些人是青林教的反贼，父亲现正在急急捉拿他们，自己却将他们护送出境。想到此节，手心隐隐冒汗。
“师兄？”
展原浑身一颤，回过神来，问道：“这些……这些人是青林教的？”
牛肉点了点头：“怎么？莫非师兄想回去向你老子告状不成？”
展原瞧了瞧牛肉，又瞧了瞧楚楚动人的灵月，深咽了一口唾沫：“怎么会，灵月姑娘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这等无情无义之事，我可做不出来。”
“那就好。”牛肉重复了一遍，“你送灵月姑娘回汝阳，我要回雪原探亲。”
展原问道：“你还有亲人？我怎么从没听你说起过。”
牛肉横了他一眼，心虚道：“我怎得不能有亲人？又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心中却想自己或许真是从那颗飞石里蹦出来的。
灵月轻声道：“展公子请先在马车旁等我，我与牛大哥说几句话。”
展原瞧了瞧灵月脸色的晕红，带着一小股醋意退了开去。
见展原走远，灵月抬眼往牛肉望去，深深注视了小半晌，却不开口。
牛肉给她盯得心里发毛，忍不住问道：“姑娘又有什么话要说？”
灵月沉吟片刻，问道：“方才吕堂主邀你入教，牛大哥为何要拒绝？真是因为空尘道长吗？”
牛肉一脸茫然：“不然为何？”
灵月点了点头，笑道：“那就好了。回去之后，你与道长好言相慰，道长必不会反对，若是你能入了青林教，天下百姓便有救了。”
牛肉摆了摆手，敷衍道：“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你们个个把青林教说得这么厉害，却还是被官府追得四处乱跑，很威风么？”
灵月皱眉道：“眼下格局如此，正是要有个人站出来改变这一局势，我相信你，你一定可以的。”
牛肉凝望着灵月坚定的眼神，心中此起彼伏。他转过身望向远方，那里正是改变他命运的煞白雪原。突然，他想到为何自己会化身为人，又为何会在初行时直面这些想改变时代的义士？
莫非，这一切都是冥冥中的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