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独自走在熟悉的雪原上,唯一不同的是脚下的雪已消融,踩上去没有半点干涩的踏雪声,仿佛在品尝故乡的味道时,缺少了一味记忆中的调剂。
路越走越宽,越走越荒凉,直到周围草芽上裹起了一层淡淡的白霜,牛肉终于在视线尽头,眺望到一抹没有炊烟的黑点。
牛肉扬起微笑,在雪地上加紧了步伐,心里想着要不要悄悄摸进茅屋,给父女俩来个意外惊喜。
正行间,牛肉看见一只光秃秃的松鼠迎面跑来,远远看去,那只松鼠似乎与寻常的松鼠不同,却又看不出问题所在。待走得近了,牛肉才看清,那松鼠虽然也是寻常的灰白色,但周身就像遭了火烧一般,灰毛去了大半,只有些焦黑的烧伤印在身上,看上去十分狼狈。
牛肉与松鼠交错而过,松鼠似乎很慌张,完全没有留意到牛肉身上的兽性。牛肉也没有功夫搭理松鼠,因为在看清松鼠的那一刻,他心中突然有些惶惶不安,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他变得焦躁,变得急切。
他加快脚步,施展起野兽的敏捷,飞一般往茅屋冲去。直到看清了那间熟悉的茅屋,牛肉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上。
茅屋还是茅屋,位置没有改变,形状也是原来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茅屋从院墙到屋顶,如墨泼洒,黑得有如不见星辰的夜空,透着死亡的气息。
牛肉颤抖着身子推开院门,看到残破的狗舍,半截焦黑的棉花门帘,还有满地的碎砖烂瓦,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大叫了一声:“琳儿!”
冲进房间,牛肉几欲晕倒。在那张熟悉的火炕旁,安静的躺着两尾麻花辫,还有那件有些臃肿的大红棉袄,火炉边,是一身灰色的猎服,锈迹斑斑的烟袋横在一旁,与牛家父女一样早已冰冷。
弥漫在空气中的焦臭,打开了牛肉痛苦的阀门。两膝一软,牛肉跪倒在地,放声嚎啕大哭:“牛叔!琳儿!是谁?是谁害了你们?”
他想起从牛老实手里抢过的烟袋,学着吸了一口,呛得他眼角流泪;又想起牛琳儿每日悉心地为他穿衣打扮,教他说话行走,总会被他笨拙的样子逗得前仰后合。
可现在,这种温暖他再也感受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愤怒和仇恨。
牛肉忘了自己在茅屋里跪俯了多久,直至太阳西潜又东出,整整一夜过后,才从回忆里苏醒。
他疲惫地将父女二人移到院外,翻刨雪土,把他们安葬在一棵老树底下。牛肉忍着悲痛,在坟前拜了几拜。
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坟前木条上自己刻下歪歪扭扭的字迹,正要起身离去,树后的雪堆里忽然传出一声呜咽。牛肉闻声望去,发现不远处的雪堆里,不知什么东西藏在其中,瑟瑟发抖的扬起了一点儿微末雪花。
牛肉闷哼一声,喝道:“什么东西?给老子滚出来。”
话音落下,雪堆上凹陷了一小块煞白,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从雪里缓缓钻出。
牛肉定睛一看,喜道:“大白!你还活着?”
原来这东西正是牛家院子里养的黑色小奶狗,半年未见,小狗已成大狗,只有毛色黑得一如既往。
大白也看清了牛肉,顿时悲从中来,带着哭腔飞奔上前,一头扑到牛肉怀中:“虎哥,你可回来了!呜呜呜!”
初到牛家时,牛肉一度想烹了大白裹腹,不过在相处了一段时间后,一虎一狗渐渐产生了友谊,在人类的世界里,大白身为家兽,自然成了他唯一的同类伙伴。
牛肉把大白端到眼前,恶狠狠地问道:“是谁杀了牛叔和琳儿?”
大白抽泣道:“我……我也不知道。”
牛肉怒极,把大白往雪里狠狠一摔,吼道:“你是瞎了眼睛吗?两个活生生人在家里给人杀了,你会不知道?”
大白颤巍巍的爬起来,目视焦黑的茅屋,回忆道:“我自然……自然见到他们了,但那些人都是陌生面孔,不知是何人。只记得他们都有兵器,头上戴着红绸斗笠,一身淡蓝色衣服,上面还写着一个大字,只可惜我不认字。”
根据大白的描述,牛肉闭目苦思:这年头有兵器的,除了混迹江湖的好汉,便是官兵。戴着红绸斗笠,嗯,大白没见过官兵,见到官帽以为是斗笠……
牛肉忽然睁开眼睛:“原来是官府的人干的!可牛叔那么个老实人,绝不会犯法,为何官兵要杀死他们?”
他想起灵月常常提及的腐败朝廷,心中豁然开朗,那些所谓的官兵,不过是披着朝廷官服的强盗而已,哪有正义可言?
牛肉忽然想起一事,起身折返回茅屋,在牛琳儿的房间里翻箱倒柜。寻了半晌,在破旧的柜门下摸出了一个金属盒子,打开盒盖,里面躺着一枚淡黄色的精巧玉坠。
这枚玉坠牛琳儿曾拿给他看过,据说是奶奶去世时留给她的,玉坠有两枚,其中一枚在她身上片刻不离,另一枚便是眼前的玉坠,她说要把它留给以后的夫君,作为定情信物。
方才牛肉见到琳儿的脖颈里空空如也,那枚玉坠已然不见,多半是被凶手顺势抢去了。想起此时玉失人亡,牛肉悲从中来,心中又添痛苦。
他用盒子里的红绳穿起玉坠,挂在自己颈中,起身对大白说:“我这就去找杀人凶手,为牛叔和琳儿报仇,你多保重,咱们就此别过。”
见牛肉要走,大白慌忙跟了上去:“虎哥!眼下我已无家可归,除了跟着你,还能去哪?”
牛肉皱眉道:“如今你已成年,大可以去镇里谋活,何必跟着我四处奔波?”
大白摇摇头:“虎哥,你让我跟着你吧,你孤身一人,多个帮手总是好的,再说我也有些过人的本事,总能用得上。”
牛肉不屑地瞪了它一眼:“你有什么过人的本事了?鼻子没我尖,耳朵也没我灵,打打杀杀更连人都比不上,随便就会给人一刀宰了,跟着我有何用?”
大白笑道:“比起虎哥我当然一无是处,不过很多方面总是强过了常人,带上我,总好过你事事亲为。”
牛肉犹豫片刻,终于答允了:“也好,那你就随在我身旁吧,若是哪天给人烹成一锅狗肉,可别后悔。走,咱们先回空风观,去见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