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月被这道声音震得浑身一颤，转头往来声望去，见说话之人正是从头吃到尾，丝毫不理会自己的牛肉。
她有些疑惑的看着牛肉，出了半晌神，说道：“请恕小女子孤陋寡闻，竟不知这位公子的名号，请问……”
未等灵月说完，牛肉便抢了话头：“我叫牛肉，并不是汝阳城里的人。”
灵月点了点头，掩嘴笑道：“公子的名字倒是有趣，只是刚才公子那番话，妾身没有听懂，能不能请公子略作解释？”
众人见这个只知道吃的家伙居然能逗得美人儿娇笑，个个心中不忿，盼望这家伙只是信口胡吹，好在美人面前出丑。
牛肉的声音总是有若洪钟，听得叫人心里发颤：“我说你们这些人啰嗦得很，听得我心里烦躁。”
灵月闻声一愣，奇怪的看了牛肉一眼，只因为这里人人都对她敬若仙子，突然出现了一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显得十分另类。
“我问的是公子后半句话。”灵月提醒道。
牛肉想了片刻才道：“啊？对了，你们在这里百姓长百姓短的，我倒是想问问，是老百姓叫你这么做的吗？”
这话一出，灵月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当然不是。百姓的疾苦显而易见，哪还需要表达出来？”
牛肉果断回道：“好吧，就算他们也想有人替他们出头，那他们自己是干什么吃的？没人帮忙反抗，还活不下去了？”
灵月越听越怒，没好气的说：“百姓手无缚鸡之力，被奸佞压迫，若是自己能解决困难，那早就是太平盛世了。”
牛肉奇道：“咦？这倒怪了，手无缚鸡之力，你还帮他作甚？要知道就连林子里的小鹿遇到危险，都知道逃命，难道活生生的人就这样任人宰割？依我看呐，这是他们活该。”
他的这一番话可谓十分冷血，听得在场众人讶然变色，然而牛肉身具虎魂，很明白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弱者不懂得反抗，即使有再多人相助，也是死路一条。他的话听起来破绽百出，但想要反驳，却叫人无从下手。
灵月紧锁眉头盯着牛肉，仿佛想要看穿站在面前之人，究竟长着一颗人心，还是兽心，眼里满满的尽是恨意。
“怎么能是活该？人本来就有高低之分，难道百姓自己有选择的权利吗？”灵月愤愤说道。
牛肉在听空尘讲解人情事故时，本就对老百姓的无能嗤之以鼻，此刻听来，更是心中有气，轻哼一声道：“出生当然选择不了，他们若是心中不满，自然可以选择反抗，又何需你来为他们瞎操闲心？”
灵月怒极，满腔的豪情壮志登时泄气，“嗖”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逃也似的冲进了帷幔。
原本一场热闹的美人选婿，就这样草草结束了，灵月走得匆忙，只留下众人在大厅里目瞪口呆。呆了半晌，所有人把目光汇到牛肉身上，恨不得把他剁成了肉酱喂狗。
正主已去，就连老鸨女婢也都尽数撤走，众人自然也没有停留的必要了，纷纷起身怒目而去，不过今日能一睹花魁的芳泽，又都感不虚此行。
肖轩剑起身向展原做了一辑，说道：“看不出展兄的这位朋友居然胆识非凡，虽然冒犯了灵月姑娘，却也给我等脸上增色不少，佩服，佩服。”
展原斜眼瞟了牛肉一眼，心里亦喜亦忧，那灵月姑娘对朝廷官员言辞不善，他听着着实有几分气恼，牛肉的一席话将其气走，大感畅快，只是好端端的一个美人儿被说得狼狈逃走，实在算不得是一件美事。
他向肖轩剑回了一礼，皮笑肉不笑的道：“肖兄过奖了，我这朋友不懂礼数，让大伙见笑了。”说完不多作逗留，拉着牛肉疾步出厅。
走出春香阁，夕阳已至，展原的家宴也即将开席，两人没工夫谈论刚才在厅上发生的事，急忙往展府赶去。
行了一盏茶的功夫，来到一扇立着两尊石狮子的朱漆大门前，展原上前扣门，立即有下人把门打开，青衣家丁一见展原，笑逐颜开：“少爷回来啦，这可巧了，大夫人正念叨您呢。”展原挺了挺胸，把手负在背后走了进去。
牛肉跟在展原身后，两眼四处打量，展府里到处金碧辉煌，门槛窗框油得发亮，就连香火旺盛的玲珑寺都与之相差甚远，就更别提年久失修的空风观和牛家的茅草屋了。
进了正厅，一张十多人的圆桌放在正中，首席坐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这人大概四十五六岁，下巴上留着短须，长得慈眉善目，看起来很好亲近，牛肉料想这必是展原的父亲了。
见两人进来，展应龙细着嗓子笑道：“原儿回来啦，快坐快坐，马上要开席了。”
展原对牛肉道：“你且先找个地方坐，我去和爹爹说会儿话。”
牛肉找了张椅子坐定，周边的男男女女有说有笑，吵得他有些头痛，见面前摆着一口圆滚滚的烤猪，便卸了条蹄子塞进嘴里，头痛稍缓。
正嚼时，牛肉两耳一竖，嘈杂的大厅里隐约传来展原的声音。
“爹，你想个办法把我这个师弟弄走，自从他来了，师父都不待见我了。玲珑寺的那本紫阳剑谱，师父居然取了来传给他了。爹，你要帮我做主啊！”
停了片刻，是展原父亲的尖细声音：“这么个小毛娃娃也把你难住了？送你去学了那么久，都学到狗身上了？”
“爹，他可不是一般人，这家伙力大无穷，身法异常灵敏，您千万不可小瞧了他。”
“……”
这时，大厅里不知是谁讲了件趣事，逗得全场哈哈大笑，后面的话便听不清了。
过了好半晌，展原才闷闷不乐的从父亲身边走回来，见牛肉吃得满嘴流油，不禁莞尔。他呆呆的看了牛肉一会，欲言又止，沉默着坐在牛肉旁边，陪着他随便吃了两口青菜。
牛肉故意不去看他，自顾大吃，待席上的座位越坐越满，展原忽然开口：“牛肉，不然你先回去吧，我从后门偷偷放你离开。”
牛肉微微一愣，故作不解：“这里好吃好喝，来都来了，怎么也要吃完了再走。”
展原似乎有些不安，催促道：“吃什么吃，你不是刚在春香阁吃过了吗？这也吃得差不多了，跟我走吧。”
牛肉还未答允，只见展应龙带着慈祥的笑容走了过来，说道：“这位想必就是空尘道长的高徒吧，久仰久仰。”
这展应龙混迹官场多年，笑容里都带着奸猾。牛肉往他横了一眼，端坐椅中，道：“老头不必客气，既然你是师兄的爹，那大伙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
展应龙微一愕然，脸上的怒色转瞬即逝，笑道：“老夫的后园里有一匹奇兽，皮糙肉厚，刀枪不入，正愁不知该如何处置，小哥可否赏脸移驾，前去指点一二？”
牛肉当然知道其中必有古怪，不过他艺高人胆大，并不惧怕，起身说道：“那就请老头带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