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郊区的夜晚,很黑,很安静。子桔不喜欢,她开始害怕黑夜,现在她睡觉已经需要整片安眠药,但依然会半夜惊醒,然后独坐至天亮。
“还是睡不着?”黛米缓缓走来,坐到子桔身边,声音很轻,似是害怕吓着她一般。子桔怔怔回头,待看清楚是黛米才缓缓点头。
“睡不着也别这么坐着,容易生病,要不跟我出去逛逛。”黛米一边说一边拿过床头的大衣,又给子桔裹上厚厚的羽绒服,拉着尚不知所以的子桔往外走。
黛米也不闲着一边开车一边跟子桔讲她这几个月的历险故事。
“我去了尼泊尔,跳伞,准备工作做得不够好,在我为能看到层层雪山、峭壁震撼的时候,有一根绳子松了,一直颤颤巍巍摔倒地里差点成了农夫的肥料。”
子桔转过头来,紧张地盯着黛米。
黛米安慰一笑,继续往下说“一路往西,走到了一片沙漠,我不知道是哪儿,只知道走了三天三夜也走不出去,走了半个多月 ,身上所有的储备都已经耗尽,好在我身手不错,夺了几个路人的包才逃了出来。”
“可是我跟你说,明年,我还要继续冒险,我的梦想依然是要去浪迹天涯,不管遇上什么,哪怕没命,我也不会退缩和后悔。”
黛米并没有以为子桔会搭话,正准备自顾自继续说下去,却听见身旁传来沙哑的声音“我……过不了自己那关。”
黛米点点头,也没有继续劝什么,倒是嬉笑着“你这破嗓子跟你当年那温柔清冽的嗓音可不是同一人的,要不待会儿进城了我请你好好喝一杯。”
子桔也笑笑,点点头。
两人到了城里却没有走一向繁华的曼哈顿,去了布鲁克林。
“这边的小酒馆也有美酒,喝点儿?”黛米一挑眉,拉着子桔就往一个看着还算不差的小酒馆里走。
“先喝杯暖暖,然后我们坐着看点好戏全当消遣。”
黛米轻车熟路地走到一个阴影处,招来服务员,要了瓶酒精度数比较低的酒。子桔环顾四周,大约现在已经是凌晨了的关系,小酒馆里有些安静,有几桌身上纹身的男人举止粗鲁地喝着小酒,酒保前台也围了几个申请落寞满脸通红的酒鬼。
漂亮却穿着恶俗的小姐穿插期间,角落里的瘾君子正摇头晃脑微眯着眼很享受。
酒馆虽小,五脏俱全,这大约是这座世界城市最丑陋却又最真实的一角。
“我们……还是早点回去。”这里憋闷的空气子桔觉得难受,提议道。
黛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举起酒杯和子桔碰了一下“等着吧。”
子桔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大约半小时过去,刚才还在吧台自斟自饮的酒鬼摇摇晃晃走到吸食毒品那堆里面,拉过还在做的小姐就要欺身上前,显然刚刚磕完还很兴奋的几人很不爽,拉开小姐,直接开打,酒保懒洋洋地瞥了一眼,继续手中的活计。
招来一个服务生,低声吩咐几句,就见服务生拿过纸笔站在一旁开始清算桌椅损失。
先前的那几个纹身大汉也只是略瞟了瞟继续和自己的酒,没过多久,几人像是见着了什么,匆匆结账追出门外。黛米也拉着子桔匆匆结了账,跟着那群大汉往外走。
“果然在这儿,悄悄看着就好,别出声。”黛米和子桔望着酒馆后面的小巷,轻声说。
只见一群大汉围着几个酒鬼拳打脚踢,嘴里嚷嚷着还钱的意思,直到那几个人趴在地上吐了满地鲜血再也说不出话来为止。旁边还有男人哆哆嗦嗦的女人,几个大汉自然也没放过,直接强了。
完事儿之后,几个大汉对着趴在地上的醉汉说了几句狠话,大约是没死钱还得还的意思,然后走了。
倒是之前被强的女人爬起来,手哆嗦着打了急救,伤痕累累却还等着救援。
子桔想上去帮忙,却被黛米一把扯着出了小巷,直接上了车。
“这里就是个烂水沟,你也看到了吸毒的,失意酗酒的,做鸡的、乱混的,谁要是生活的好好地会来做这些事,都有自己无法面对的人或事。你看看那个被强 奸的女人,你遇上的事和她一比就算个屁,她都还能拿着手机求救,你为什么就要自己把自己丢在角落里不管不顾。”黛米自顾说完,直直盯着前车镜里那个终于肯流泪的面孔微微松了口气。
“那个被几个嗑药的打的醉鬼,以前是金光闪闪在华尔街每天手里攥着上千万的人,现在只能在酒馆喝酒,但他妈好歹还记得要去抢个女人来玩,即是最在意的东西没了,但是人还得活着,你不能摔了一跤就再也不想走路了。”
“小半年了,没人敢在你面前提国内的事情,也没人敢在你面前说什么于辰、董雅儿,可是你就能忘了吗?是,他于辰是对不起你,但是江家没有对不起你,你继父也没有对不起你,伊伊、欢安、我都没有对不起你,你每天就这个样子你对不起这所有人。”
子桔终于大哭出声,双腿蜷缩,脸深深埋在手掌间,寒冷的夜晚,寂静的车内独独只有悲怆的哭声。
黛米就这么看着,等,等子桔哭到爽。
天已大亮,美国的太阳如期而至,子桔睁开酸痛的双眼,含着湿润,抽噎着:“我………想……回家。”
黛米微微一笑,点头,发动车子往回走。
一进门,欢安和伊伊就围了上来,神情焦急,一连串地发问去了哪儿。却见子桔微微一笑,声音依然沙哑,却能正常地好好回话,眼仁终于有了焦距。
欢安和伊伊俱是看的一愣一愣地,见黛米冲她们眨眼点头,这才大笑着抱紧了子桔。
几个女疯子搜刮到欢安家的几瓶酒,好好狂欢了一天,又唱又跳又哭又笑。
“你骗我,你说你家没酒。”子桔小声抓着欢安质问。
欢安笑嘻嘻抓着子桔瘦得全是骨头的手“这不是你爷爷吩咐的不能给酒吗,这酒是前几天快过节了,你继父送来的。”
“老赵?”子桔惊讶地问,她知道江老爷子一直关心着这边,却不知道白棉死后老赵还能这么问着
“是呀,要说你那继父真跟亲爹似的,三天两天地问你情况,阿袖每次说完实话,电话那头就焉了,你自杀那回也来守了你一晚上,想着你醒来见到他又想起你妈所以天没亮又走了。”
子桔愣愣点头,眼泪却不期然留下。
欢安轻轻搂过子桔“你呀,傻了吧唧的,看看这世上除了于辰多少人都看着你想着你,你就是转不过弯来。”
伊伊听了也放下嗨歌的话筒,坐到子桔身边。
“就是,你这出息,回去之后你要报仇也好,要重新找个小帅哥也好,我绝对是精神加肉体的赞成,你要杀了那对奸夫淫妇我给你提刀,你要找小帅哥我给你贴广告,就是不准再丢下我做傻事。”
说完,自己眼眶也红了。
却转过头一抹眼睛,冲着黛米大声嬢嬢“男人婆,你也会帮我们子桔的是不是?”
黛米转身鄙视得给伊伊丢了个白眼
“唉,男人婆,你到底还上学不呀?”欢安见伊伊要扑上去,赶紧问。
“上啊,老娘在C城,以后回家了记得来找。”
“你不去B市?”伊伊问。
黛米摇摇头“我要是去了,家里怎么办?老头老了。”
叹口气,也扔了手中的话筒,坐到一旁,端起香槟喝了口,皱着眉头才舒展了些。
伊伊无奈沉默,欢安却突然哭了起来:“这一别竟然又是分离,还这么远,大家都不在一处,我最远!啊……”
说着竟是越哭越伤心。
黛米就这么拿着香槟,好笑地看着,伊伊低下头自顾自玩着新做的指甲,只有子桔上前拥着欢安,嘴角噙着笑意。
她也舍不得,这半年除了阿袖照顾日常起居就是欢安陪着自己说笑,如若不然恐怕她的情况更糟。
“欢安,很快,一转眼你就要回国了,回来之后我们在一起玩,你想我们了就视频,就回国,不管我在哪里都会和你一聚。”
欢安回抱住子桔,然后瞪着另外两人,直到另外两人也笑着点头她才止了哭泣。
子桔一下飞机,江老爷子亲自带着江叔站在机场口等着,见子桔能够自己走着到自己怀里,眼眶湿润着一个劲儿拍着子桔的肩膀没有任何话语,只是牵着子桔的手,紧紧地,上车、回家。
子桔回到C城才惊觉已是寒冬,独有湿冷的空气铺面而来,没有雪也没有艳阳,阴沉着天,刮着脸生疼。道路两旁的树还是青绿,只是道路上其他植物的萧条还是告诉她,真的,她错过了这一年C城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