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小满的笑容很浅，声音很轻，可顾久洲却像即将被淹没在沼泽里的人，被人骤然打捞了起来。
他的眼眶一下子湿了，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快步朝谷小满走了过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先回去，先跟我回去好不好？”顾久洲望着谷小满，声音有些颤抖，不由自主带上了几分哀求。
这样柔弱又无助的顾久洲，谷小满根本无法拒绝，她低低应了声，顾久洲如获大赦般将她抱起，一步步上了马车。
回到卧房，顾久洲给谷小满换了衣服，小平端来了姜汤，想跟谷小满说荣嫂她们都不见了，可顾久洲却抢了她手里的帕子，亲自给谷小满擦拭起了头发。
小平踌躇了下，轻轻退了出去。
谷小满小口小口喝着姜汤，身体和肠胃一点点暖了起来，整个人也慢慢镇定了下来，理智也渐渐恢复了。
顾久洲动作轻柔小心，擦的谷小满昏昏欲睡，他轻轻从她手里拿过喝了的碗，柔声问道：“困了？”
谷小满抬起睫毛，看向顾久洲，“你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顾久洲避开了她的视线，垂下眼，将帕子慢慢叠好，有些艰涩的低声道：“今日太晚了，还是改日吧。”
谷小满也没想好要怎么跟他说，便轻轻应了声。
顾久洲胸口闷的难受，他现在就像是要被处斩的死刑犯，头顶悬挂着一把刀，可他除了眼睁睁看着它落下来，竟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顾久洲拿起碗往外走，可走了几步，又顿住了。
有些话现在不说，他怕再也没机会说了。
“小满，”顾久洲声音低沉艰涩，每一个字听上去都很费力，“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谷小满愣住，顾久洲转过身，艰难的冲她笑了笑，沙哑着声音道：“我不知道哪儿错了，我已经拼了命想要做好，可我什么都没做好。”
“从小，爹就教我，仁者不忧，知者不惑，勇者不惧，他希望我做一个坦坦荡荡的君子。可后来，我发现君子在小人面前不堪一击，我不想像我爹那样，做一个连妻儿都无法看顾的君子。”
“可我更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在我面前一个个死去而无动于衷，我想尽自己所能，照拂好一方百姓，我想照顾好你和坤叔，我想照顾好身边所有人。”
“我要做的决定越来越多，三壮和林庆安很少再同我说笑，坤叔也对我越来越恭敬，沈牧洵有话也藏在心里，不再同我说，便是你……”顾久洲眼眶有些泛红，沙哑出声：“也离我越来越远。”
“我努力护着每一个人，我学着克制、忍耐、包容，我尽力隐藏自己所有不好的情绪，可你们每个人还是离我越来越远。”
顾久洲闭上了眼睛，声音里带着哭腔，“小满，我有时候会想，人要是能永远停留在某一刻就好了。那时候，我们在牛家坡，每天早上听着你在院子里喊虎子，看着你因为鸡多下了两个蛋高兴的眉眼弯弯，我就忍不住开心，就觉得一切特别美好。”
“我本来是想过的更好，让所有人都过好才这么努力的，可我却连你都保护不好，让你受了那么多苦，我真的，很没用——”
顾久洲说不下去了，他猛地抬起手捂住了眼，眼泪从他指缝里流了下来。
他已经拼尽了全力，可世界并没有变成他想要的样子，甚至连他最爱的人，他都没有资格留住。
可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到底又该怎么做！
谷小满见过顾久洲哭，可他一向克制，便是哭也只是默默流泪，从没像现在这样崩溃过。
她忽然真切的感受到，顾久洲比她想象中，过的更难更苦。
只是他从不将伤口露出来给人看，哪怕一个人疼的锥心刺骨，别人也以为他云淡风轻。
他甚至从没跟她喊过一声疼，就像初相见，哪怕他自己已经病入膏肓，可还是愿意拿出仅剩不多的银钱，为她安排，帮她打点。
所以那时候的她，像刚出壳的雏鸟般，无条件的信任他，想尽办法帮他好好活下去，想让他永远风光霁月，明朗如少年。
可现在他却像个无助的孩子，崩溃的哭的缩成一团。
谷小满从背后，死死的抱住了顾久洲，顾久洲没敢回头，甚至没敢动弹，他只是放下了捂着眼的手，眼泪却落得更快。
他对她一直小心翼翼，恨不得把所有美好都捧到她面前，他想要为她遮风挡雨，护她一世周全。
这些谷小满都清楚，可他总是自顾自就做了决定，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他对她的小心翼翼渐渐变成了一种负担，尤其在她知道因为她，他本来顺遂的未来变得充满了波折后，这些都成了压在谷小满心上的石头。
他没有哪里做的不好，不好的是她。
她根本不是他以为的纯净明朗，她其实不过是个自卑又懦弱的胆小鬼，是个拼了命都爬不出被抛弃阴影的可怜虫。
她以为她很勇敢，可那不过是一层泡沫，斐羽的死戳破了那层泡沫，让谷小满看清了自己。
所以她害怕了，害怕有一天被顾久洲发现她的真面目，他会厌弃她，就像亲生父母那样，把她抛弃。
为了不被抛弃，她给自己套上了一层又一层盔甲，将自己裹的刀枪不入，却忘了盔甲也是利器，它也会伤到离她最近的人。
说到底，不过是她自卑罢了。
“对不起，对不起……”谷小满紧紧抱着顾久洲，嚎啕大哭。
也不知是谁先停下来的，哭的头晕脑胀的谷小满被顾久洲揽在了怀里，将额头抵在他的胸口上，不敢抬头看他。
抱头痛哭了半天，最后才发现，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不是生离死别，更没有天崩地裂世界毁灭。
这就不免有些尴尬了。
顾久洲也觉得尴尬，但心却舒坦了不少，他伸手去扳谷小满的脸：“我看看，你眼睛是不是肿了？”
谷小满挣扎着不给他看，顾久洲眼珠转了转，长长地叹了口气道：“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