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禹风久久没等到男人的反应,搁下茶杯望了过去,就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以为男人是在顾虑这点时间够不够,便开口解释道,“时间虽然很紧,但你不用太担心,催眠一次一般十几分钟就完事了,难搞一点的,半个小时也足够了。”
然而他说完这些,男人也只是掀起眼皮淡淡扫了他一眼,随后又陷入了那番心事重重的低沉样子。
他身后是大亮的玻璃窗,此刻他整个人却仿佛沉匿在一片阴影里,身后那一片光亮将他的身影剪得越发阴沉。
迟禹风有几秒钟的不解。
在他看来,这些事情对那男人来说并不存在什么好纠结的点,需要被催眠的既不是他,也不是他什么至亲挚爱的人,就算在接受催眠的过程中存在一定的风险……
想到这里,他忽然懂了。
且不由得嗤笑出了声。
“我说……”他睨着男人那张扑克脸,徐徐笑道,“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吧?这才多长时间啊,你这高岭之花还真动了凡心?”
宫衍私底下的交际不多,平时多半也是迟禹风拉着他去自己圈子里消遣,刚开始那会还好,男人被他烦得不行的时候,还肯踏出别庄几步,到后边,任他怎么在他耳边叨扰,他都不为所动了,好几次直接让保镖把他轰出了大门。
而且那少有的几次,也没落得多愉快,一干人在包厢里没脸没皮的插科打诨,等一见到这云城近来最有名望的商场新贵,场面上的氛围一下就冷了,男人大多数时间往那一坐就不再开口,活似一尊阎王雕像,饶是迟禹风舌头都讲开了花,那些个狐朋狗友都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久而久之,宫衍被冠上了另一个美称——高岭之花。
顾名思义,高岭之上,无人能及。
迟禹风其实有些诧异,他没想到有可能攀上这个巅峰的人,会是裴萝依。
不说她的过往家世,单凭她极有可能是开车撞人的这个嫌疑身份,宫衍如果真对她产生了点什么不该产生的感情……那就真的是破天荒了,他这个好兄弟应该不是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患者吧?
或许是他的话触动到男人的某条神经,宫衍拉回了注意力,幽深晦暗的眼眸看向迟禹风。
“催眠期间,我能不能在场?”他嗓音略哑,问道。
迟禹风闻言耸了下肩,“一般来说,最好不要,催眠的时候必须让被催眠者保持身心放松的状态,其他人在的话,不利于催眠进程。”
宫衍听完又陷入了沉默。
迟禹风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看了他两眼便从沙发起了身,几步走到偌大的办公桌前,双手环胸,倚着桌子便道,“我说我都问你好几遍了,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对那个女人……还真喜欢上了?”然而很显然,持续沉默的男人似乎并不打算回答他这个问题。
迟禹风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态度,脸上正经了几分,“我回来听说因为你和苏家小姐那事,你和宫老夫人闹掰了,有这回事?”
宫家和苏家联姻的事情闹得正轰动的时候,他恰好隔着一个太平洋在美国参加一个封闭式的学术研究。
等这事传进他耳朵里,该闹的都闹完了,他只在电话里调侃了这男人几句。
原以为这事翻篇了,结果回来才知道一些内情,敢情压根不是被联姻这么简单,宫老爷子甚至因为这事心脏病发去世了。
这些都是他下了飞机才知道的事情。
这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印象里,宫衍和宫家二老起冲突这种,基本没可能。
为了一个撞断他两条腿的女人……他图什么?
所有的猜测都指向一个可能,然而那却是最不可能发生的可能。
他忽然看不懂眼前这个男人究竟在想些什么了。
“她始终不承认是她撞了我,”宫衍后仰靠在了椅背上,深色的瞳孔里倒映出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你觉得……一个人有没有可能为了洗脱罪名,而彻底把那段记忆从脑子里剥离?”
迟禹风是不指望男人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了,百无聊赖地拿起桌面一个现代感的摆件拿在手上把玩着,“剥离剥离……你当是剥香蕉呢,人脑没你说的那么简单,除非她撞上你的那段记忆不属于现在这个她,那她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
男人平静如水的目光陡然波动了一下,他偏过头,嗓音沉了沉,“什么意思?”
迟禹风举着摆件细细地看着,听着宫衍冷声冷气的语调,东西放了下来,静静淡淡地开口问道,“人格分裂听说过吧?”
人格分裂。
这个词不陌生,至少对宫衍来说是。
曾经在众多问题儿童被遗弃的孤儿院,他见过这么一个人,他甚至和这个人交过朋友,只是在某天他一手打伤好几个孤儿后,他就被送走了。
年纪还小的他,当时并不知道那个人的问题所在,只觉得他和平常人有些不同,更喜怒无常一些,但他从来没有伤害过他。
只有那一次,他被那个所谓的朋友用美工刀割了手臂,流了很多血,从医院救治回来后,那人就再没在孤儿院出现过,他也就再没见过他。
人格分裂么?
他修长的手指捏了捏眉心,片刻间眉眼间就染了一片淡淡的疲色。
“可能性有多大?”
迟禹风勾了勾唇,把摆件放回了原位,转身走到了落地窗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
“可能性么,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很有这个可能,如果今晚催眠过后,她还是一点都没有想起来,我觉得你可以往这个方向考虑考虑。”
“这事看着挺罕见的,但这些东西有太大的不确定性,有些人就算有这病症,一辈子只发作一次,别人看他也不会感觉到什么异常,何况是他自己?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一番话下来,男人不出所料又沉默了下去。
宫衍瞥了眼桌上的黑色手机,久久未动。
闭上眼,眼前闪过的是女人那张百般神色的小脸,一颦一笑,生动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