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夫我则不暇
凡峥2022-06-15 11:243,112

少妍靠过来,貌闲随意,拿起少姝脖子上挂着的玉桃,对着夕晖摆弄赏玩:“唔,倒好个石头,莹润如酥,泌色如画,品相实不多见呦。”

(沁色:玉石在形成过程中,自然产生的水或矿物质风化侵蚀玉体,铁、锰等氧化物缓慢地渗入玉器,使其部分或整体的颜色发生变化的自然现象,土沁为黄色、水沁为白色、血沁为红色、铜沁为绿色、水银沁为黑色。)

“哦,少妍姐姐对玉器之沁色也有涉猎?”少姝确实不太懂。

“咳,说什么涉猎,这些玩意儿把弄的多了,自然就晓得了,是吧,姐姐?”少妍歪头看向赏石的资深人物少婵。

少婵点点头:“古玉沁色有土沁、水沁、血沁、铜沁和水银沁等许多种,一般以血沁为贵,铜沁次之,土沁和水银沁再次。”

“在有洁癖的人眼里,想必沁色皆属杂色,能沁出些许意境来实属不易,”少妍仿佛过来人似的,摩挲着玉桃的莹光,“而你这颗玉料是血泌,雕琢成红艳艳的桃子堪称巧思,绝配呵。”

少婵补充道:“据说还有‘五色沁’呢,那真是可遇不可求了,知道‘玉得五色沁,胜过十万金’的说词么?”

少姝听了连连咋舌,预备解开挂绳:“哎呀呀,没想到此物这般贵重,放我这里岂非暴殄天物?姐姐们既深谙其价,不如你们谁喜欢便拿去戴吧!”

“说什么傻话,人家县令夫人慎重与你的礼物,还不快好好收着,”少妍嗔道,反而松开手,“跌坏了可就再没有了!”

少婵也笑着摇摇头,伸手帮她将玉坠在胸前佩正:“君子比德如玉,你正经戴着,来日好好做一个君子人。”

(君子比德如玉:中国几千年玉文化渊源流长,玉被人格化,赋予儒家文化,具有玉德,作为圣人君子修为的标准。《礼记 聘义》有十一德说,《管子 水地》有九德说,《荀子 法行》有七德说,《说苑 杂言》有六德说,《说文解字》有五德说。)

又静静走了半刻,少妍状似漫不经心,边问边瞟过妹妹的侧脸:“少姝啊,你看那贾飏公子为人如何?”

“教养很好啊,贾公子慷慨爽利,广见洽闻,我看县令夫妇很是以子为傲,即便揉到眼里也不会疼吧?”

“妹妹还是有够率真呐。”少妍笑。

“看到什么就说什么呗,真话,回答起来自然容易。”少姝轻快以答。

“所谓人不可貌相,岁寒,方能知松柏之后凋也。”

“哦?”注意到她拖腔拿调,少姝的问声也一路挑将上去,“少妍姐姐,莫非你知晓什么内里?”

“也谈不上内里外情的,只是风闻过一些贾家旧事。”见妹妹有探听蹊跷之心,正中少妍下怀,她当下拿出不吐不快的情状,预备好的一番话,便要开说。

“背后休论人家长短。”少婵眉梢间凝着一抹冷峻,忽而作色道。

少姝微怔僵笑,这上下,是听还是不听的好?

“少姝,那些个捕风捉影的事情,理都不要理; 更要小心忌讳,数黑论黄,无据妄议,‘夫我则不暇’。”见她踌躇,少婵沉下脸来。

(“夫我则不暇”句:语出《论语》,“子贡方人,子曰:赐也贤乎哉?夫我则不暇。”意思是子贡评论诽谤别人的短处时,孔子说:“赐啊,你真的就那么贤良吗?我可没有那个闲工夫。”)

“哎呀,英明神武的大姐姐,咱们自家人说话,有什么要紧,如何小题大作起来,”少妍打着哈哈笑道,语气坦荡,“就说我吧,本姑娘从不在意别人在背后如何说我,因为我也在背后说过不少人!”

“唉,最烦听人的闲话了。”少婵傲娇地撇撇嘴,“给你说的人,不会有丝毫改变,反而会让你变得愈加刻薄。”

“关起了门,谁家闲谈不说人非呢?!”少妍也理直气壮,她似乎以为,拉家常扯闲篇不过是人天性中无伤大雅的爱好而已,“交换各色半真半假的秘密,开开玩笑,解解闷气。”

确定大姐不再来搅局打岔了,少妍又滔滔汩汩起来:“对了,你也知道,贾县令与咱们父辈交好,他也是从未纳过妾的,故此只有贾公子这一根独苗,打小说不出的珍爱宠溺。因常年外任做官,留下夫人在家中事奉婆母,拉扯小儿。那贾公子幼起娇惯,于学业从不见上心,长大了些,成日与一班酒肉朋友为伍,四下游荡,高乐不歇,很不大像样,眼看着快要管教不住。前两年,贾家老夫人过世,母子二人搬到了县令任处,奔波迁徙后,贾公子身上却起了一个突变,你猜如何?”

少姝很是配合地问了声:“如何啊?”

“不知为着什么,他竟骤然转了心性儿,以往的吃酒、骑马、打拳……统统变得漠不关心,忽忽从浪荡废学中抽身而出,活脱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真神秘而不可臆测,你道怪也不怪?”

少姝讶异的撑圆了嘴,好半天合不拢:“这事当真古怪,莫非口口相传之际,哪里出了什么差池吧?”

“嗯,那也难说,我是打别处听来一耳朵,只觉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少妍唯唯否否,模棱两可地解释道。

少姝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虽说只是泛泛之交,初见贾公子时,他言行举止是有点出挑,但那多少也与其家世出身有关,还算不上是轻薄虚浮之人。很难想他变化前是什么样子。”

“似你我等少年人,未谙世情,所见所历有限,这才经过了几桩事,识得了几个人啊?”少婵扶在两个妹妹的细肩上,推心置腹,慢语剖析,“一味道听途说,人云亦云,结果多半是要得教训的。自身的观感论断,竟由人预先框定,那好比雾里看花,水中望月,阻碍我们明晓真情。”

“姐姐的这番见解好厉害呦,那我们该如何摒除错漏,清晰人事?”少姝十二分叹服,深知大姐姐的心得绝非唾手可得,更欲洞见底里。

“嗯,我以为要紧的,是在最易想当然处要定心揣摩,那人那事究竟处于何等境地?不同的人在特定情形下会做出何等反应?背后又有什么样的因由?所谓‘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诸如此类,你们不妨多多尝试,用思索的来由去脉说服自己,才不会叫人牵了鼻子走。”少婵徐徐启发道。

(“视其所以”句:出自《论语 为政第二》,说明遇事观察人性的方法。)

“嗯,仿佛翻找遗失掉的碎片,再用心拼凑齐整,姐姐讲得有趣,经事识人,好似不断在寻幽探胜了。”少姝连连点头,听入心了。

“话说回来,一个人是否真正革面洗心,除了他自己,谁又敢作保呢?譬如那陷传言的贾公子——”少妍疑信参半。

“如是人心底坦荡,又何需找人作保?就算有作保之人,又如何可轻信?”少婵连连反诘,意指此问乃闲心之举,以作为长姐的特有责任感和机敏心思敲打了一下少妍,同时给与引导。

少妍抿嘴不语了,唇角形成了陷入纠结中的浅浅褶皱。

“他为人如何,过往前途又怎样,该操心的,还是馆中授学育人的郭先生,到底同咱们也没什么相干。” 少姝清清嗓,老神在在地说了一通,又像为不知所措的少妍解了围。

“这个——”闻言,少妍反而无端结巴了半天,少婵从旁看着,实在没忍住,低头笑了。

“咳,”少妍讪讪地,双手胡乱一挥,“我提这些个也没别的意思。都道你机灵,不过,山上的日子自在无拘,经见的品类繁杂,只白嘱咐一声,觉得你该多少知道些罢了。”

就这样,关于贾家的话题到此为止。

在越发浓郁的暮色中,一行人欢声笑语,舒徐慷慨,迤逦向前。

话说贾飏带着阿真,两骑并辔急急驰驱,约莫半个时辰后,回到了县衙府邸,他即刻换了外衣,往内室告知父母。

县衙后院,树影入槛,夜色侵轩,十分静雅宁谧。

隔着院墙,能听到已届一更三点的隐隐暮鼓,忽置身日常,山上的点滴感受在他心头飞也般凉过,越发有如梦幻,飘忽远去了。

快步打帘入室,贾飏见父母向东而坐,品尝着盘中瓜果,斜斜地看向窗边新开的夹竹桃,似在低语闲谈。

“儿子回来了。”刘氏当即展露出踏实安乐的笑容,“在念叨你呢,天已擦黑,还不见人影。”

贾飏上前一一禀明,方才坐下。

“唔,尽兴而归,”自知儿子是性情中人,喜怒皆形于色,贾敏求凝眸端祥,但见他两颊残存几丝绯红,较平日更显神采斐然,便心填怡悦,乐呵呵点头道,“可见这一趟没有白走,酒逢知己,诚为乐事也。”

“孩儿自不消说,不过,今日咱们家里最情惬意足的,理当是得晤挚交的父亲大人才对。”贾飏尚自忘形,思绪明敏,语速如飞,他亦留意父亲姿容,其松泛宽舒,非平日悬心公务之态可比。

“若早些年回来,想必未能如此,你父亲他也算是衣锦还‘乡’,堪慰师友了。”这是刘氏对夫君心事的猜度。

继续阅读:第11章 瑕疵,抑或美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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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姝的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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