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的前一天，田斯斯提前回到了海明镇。
田斯斯前脚刚跨进徐三姑婆的小楼，后脚就被她老人家一把拽过来左右看了一遍：“斯斯，你娘呢？娟儿呢？她怎么这么久没来看我？”
田斯斯被她问得推脱不过，最后只好告诉她陈文娟病了，今年清明不能回来扫墓。
“什么病能害得她不能回来啊？”徐三姑婆拽紧她的手腕嘟囔起来，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你可别骗我啊，我记得你娘身板硬朗着呢！一个人把你们兄妹俩拉扯大。”
田斯斯垂眸扫了一眼老人家枯瘦如同鸡爪般的手，叹了口气：“是坏毛病。”
“坏毛病”是镇上的方言，用来指代癌症。
陈文娟的病来得急，从镇上的人民医院转移到海市人民医院至今不过两个月，上次过来，田斯斯原本想要告诉徐三姑婆，但考虑到姑婆的年纪，她又开不了口。
“啥？”徐三姑婆的手一松，身子颤了颤，退开半步，红着眼眶长叹声，转身进屋去了。
田斯斯在原地默默站了一会儿，终于提着行李去了二楼。
收拾完上次住过的小房间后，她又小楼帮徐三姑婆淘了米煮上饭，还烧了两个菜。
等这些都做完了，她才悄悄推开破旧的大铁门出去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整个海明镇都笼罩在烟雨蒙蒙中，潮湿的空气中有清新的青草味和不知名的野花香，让人心旷神怡。
田斯斯先去镇上的丧葬办事处领了田氏老宅的钥匙，而后才回到晒谷子的小广场前。
白墙黑瓦的老宅就伫立在晒谷场另一端，屋檐被雨水洗刷得乌黑发亮，檐廊角下缀着连绵不绝的水滴，像细碎水晶珠串成的珠帘。
即便年幼时曾在这座老宅里读书、玩闹、休憩，现在重新站到门前，田斯斯还是不免唏嘘。
时过境迁，不外如是。
她把雨伞搁在门外廊下，开门进去后摸索了半天才找到电灯开关，又在墙角找到了一架积灰的梯子。
老宅大厅里的电线线路早已修改过，厅堂后面的几间房间更是全部拿来堆放杂物，连电线都弄断了。
田斯斯看了一眼阴沉的天色，还是决定先从大厅里搜起。
她特意绕过有电线的房梁搜寻，毕竟这里的一切都被动过，要是那些纯朴的民众在装修时看到过田家留下来的东西，多半会交给徐三姑婆或是自己。
既然没人发现过血契，那多半是希望渺茫。
清明时节，乡镇里还是有些湿冷。
田斯斯穿着薄外套和牛仔裤，将梯子挪来挪去，又爬上爬下，不一会儿就汗流浃背了。
可惜的是，忙碌了半天都一无所获。
她搬着梯子在厅堂后门直抹汗，抹着抹着就注意到了后院一排房子正中的那一间主卧了。
主卧在田斯斯还年幼时曾经住着爷爷奶奶，二老过世之后，她的父母又住了进去，他们原来的房间则给了田斯文。
如果不是父亲出了意外去世得太早，他应该有机会跟她交代血契的事情。
田斯斯抿了抿唇，手下用力抬起梯子，冒着细雨绕过了院子，打开了主卧的大门。
卧室里的陈设和她年幼时没有多大差别。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床头柜上整齐地摆着一排相框。
窗下的桌子铺着花桌布来掩盖茶水污渍和小刀划痕，年幼启蒙时她经常坐在这张桌前削铅笔写字，不知不觉就把桌子弄得都是划痕了。
田斯斯还记得父亲和母亲为了桌上点玻璃台面还是铺桌布起过争执，最后还是听凭母亲扯了花布。
她唇角抿起一丝笑意，抬手将梯子顶端靠向不高的房梁，爬上去仔细搜寻了一番，不多时就在朝南的那一端发现了一个满是灰尘的小盒子。
田斯斯拿着巴掌大的盒子爬下梯子，被灰尘呛得连连咳嗽，边咳边伸长了手臂往外头，拍打上面的灰。
用力拍打了三五下之后，小盒子的真实模样才浮现出来。
田斯斯立在天光黯淡的屋檐下一看，这是一个扁扁的长方形乌木盒，有点像烟盒，盒子的边角镶嵌着做工精致的银框。
只不过因为时间太久，银色已经变暗，和粗糙的乌木一衬，有一种简洁古朴的美。
田斯斯一看到这个盒子就觉得有些眼熟，指尖轻轻将木盒翻转过来，在侧边看到一串四位数的密码锁的时候，她才想起为什么会这样。
她在韩潭手里看到过一模一样的木盒，就在自己和他第二次见面的时候。
她还记得他神色复杂的从木盒里抽出那张签两位长辈名字、还盖了一个戳的血契。
可是这密码锁……
田斯斯指尖轻轻拨动了两下，下一瞬，锁扣就锁得更紧了，似乎再多试几次，就会完全锁死似的。
果然，百年前就被韩潭他们带过来的这种玩意，不是那么好打开的，而且她连猜都不知道该从何处猜起。
田斯斯望着渐渐变得灰黑的天空叹出一口气，也不知道能不能找锁匠强行把这木盒打开。
还是说，她最终还是要求助于韩潭？
清明节当天，田斯斯起了个大早就扶着徐三姑婆上山扫墓去了。
徐三姑婆早年丧偶，除了祭扫半山腰的祖坟之外还要去山脚下扫亡夫的坟。
二人便在田斯斯父亲的坟前暂时分开。
一阵清风拂过山岗，坟茔间轻烟缭绕，仿佛梦魂归故里。
田斯斯在坟前摆了贡品，点上香烛，烧了纸钱，而后就默默站在哪里看着蜡烛烧完。
不多时，蜡烛旁的香就落下了香灰。
田斯斯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望着墓碑道：“爸，今年你就别想着抽烟了，我不是妈和大哥，不会让你抽的，而且现在妈还在住院……
“我从小就不喜欢你抽烟，现在，你可不要怪我不孝哈。
“你走得那样急，我们还有好多话没说完……
“血契的事也是，你要是跟我说过就好了。”
田斯斯喟叹道，如果她当初能知道这件事，那是不是现在心里就不会有这么多疑问？
她跟韩潭之间，是不是也能轻易划开界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