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了一会，只觉得两人虽然身份悬殊，但其实也有相似之处。“我给你起个名字好吗？”李凌旭先开了口。“好的，人是应该要有名字的，这样死了墓旁的木头上也可以写上。”李凌旭看着锦儿，很是惊讶她的这个回答。
“去年，二奶奶房里的翠儿姐姐死了，老夫人开恩，让管家带出去做了个墓，我去拜祭过一回，那个墓边立着的木头上，什么都没有写，因为他们说翠儿也不叫翠儿，只是她来郡王府分到二奶奶房中顶刚发卖出去的‘翠儿’的工作，大家便唤她做‘翠儿’了，没有人问过她叫什么，她便也没有说……”
锦儿抬头看了一眼李凌旭，他的眼神有一丝淡淡的同情，轻轻地点着头，若有所思。“锦儿，还用‘锦’字吧，是老夫人给的字，你也不想忘了老夫人的恩，对吧？”他侧着头，略一沉吟，“你就叫‘锦瑟’吧，这是一个很厉害的诗人写的一首很好的诗的名字！”
“好的，谢谢世子赐名！”“对了，你认识字吗？读过书吗”“认得一些，可能是没有病之前认得的，入府后就没有再学了！”“那姓什么好呢？”“奴婢就跟世子姓吧！”话一出口，锦儿自知失言，连忙跪下，“不是的，不是的，世子是当今皇家之姓，奴婢不敢……”
“不是不敢，是不必！连我都不想姓李，你又何必！”世子说，语气里透着冷。锦儿突然想起丁都尉说过，因为他姓李，不能在北陈担任官职。
“你起来吧！没事！这样吧，我母亲姓云，你随我母亲姓可好？”“先宁王妃姓云？她不是北陈的公主吗？北陈皇帝好像姓‘赵’……”“她也是随母姓！”李凌旭知道她想问什么。“随母姓，真好，为什么一定要随父亲呢？”锦儿轻声说。“我是第一次听人这么说，我之前听人家问我母亲为什么姓云，我都烦了！”李凌旭有点愤然地说。
李凌旭拿起纸笔，在纸上写上“云锦瑟”三个字，“你都认得吗？”锦儿指着“瑟”字，“这个字我不认得！”“你好好练字！每天都要练！这是我最喜欢的字帖，你每天临摹一页，有不懂的字可以问我或者文清！”“好的！云锦瑟、云锦瑟，我也有名字了，以后我的墓前可以写上名字了！”“不只是墓前可以写，庚帖也可以写，婚书也可以写！”李凌旭笑着说。
“庚帖，婚书？世子莫要取笑奴婢了，奴婢哪里会有那些东西，奴婢的名字也就是写在墓前了！”锦儿也笑了，但是笑里尽是心酸。李凌旭愣了一下，“你还可以写在你的画旁边啊！”“我看人家画师的画才可以留名的，奴婢只是给绣房画些样子，写什么名字啊？”锦儿又笑了，但明显没有了刚才的辛酸。
“你不是说要画幅画送给我的吗？来，让我看看这么贵的颜料能画出什么画来！”李凌旭还真是有点好奇。于是锦儿便铺开画纸，点上颜料，“画点什么好呢？世子您喜欢什么？”“我喜欢花儿，你就给我画幅花儿吧！”其实他一个练武的男人，也没有什么喜欢的，只是他想着锦儿画的是刺绣的样式，想着也是花儿鸟儿之类的了。
锦儿拿着笔，侧着头想了一下，便落笔。一盏茶不到的功夫，便画了一幅兰花，李凌旭不会画画，但是他在北陈宫里是见过很多书画的，他自己的字就写得很好。他非常惊讶，这个字都认不全的丫鬟，竟然能把画师们苦练多年才能从容勾勒的兰花画得那么高雅脱俗，“你，你画得很好啊！你真的没有师从过名家吗？”
“师从？哪里来的师？”说到画画，锦儿谦卑恭敬的脸变得光彩照人，“我就是自己画着玩！给绣房做样子！”“你没有学过？”“老夫人说我可能小的时候学过，生病之后什么都忘了，但是画画没有忘，是手的习惯！”“手的习惯……”李凌旭知道，确实是有的，练武之人就是，什么都能忘，招式不会忘，练起来不是用脑子记的，是用身体记的。
他突然明白了老夫人为什么叫她不要去寻家人，她这样的画画基础，定是世家之女，从小请名师教画画，才只学了几年，便受用终身。他看着她的脸，皮肤细腻，五官秀美，容貌端庄。世家子女一般父母容貌都好，子女不会差到哪里去，她虽是为奴为婢多年，但是也难掩她的美貌。“她还是不知道父母的好，像我这样，又有什么好呢？还不如她自在！”他想。
晚上，依然是锦儿在外间榻上睡着，随时伺候里面的世子，文清不知道到哪里去了，锦儿不问，多年的丫鬟生涯，她知道，哪些该问，哪些不该问。
第二天，用完早膳，李凌旭说要带锦儿到外面去画画，“我们到荷花池边吧，那里的荷花开得正盛！”“世子你没有留意吧，现在的荷花是半盛半败的！”锦儿说，她已经可以比较自然地抬起头说话了，但只是看着世子的嘴巴，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们来到池边，果然是这样的。“你记得可真细致啊！”“奴婢作画只在屋内，景物自然要在心中，不过能看着景物作画，更是好的！”说到作画，她整个人是发光的，至少李凌旭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在池边亭子里坐下，锦儿铺开画纸，开始作画，李凌旭在一旁看着，他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沉醉在画中。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觉得嘴边一凉，原来是世子把一瓣橘子放到她唇边，她愣了一下，停下笔来，侧头看着世子，“吃啊！”他微笑着，朝她眨了眨眼睛，她听话张嘴，她已经开始习惯听他的话了。
又画了一会，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是世子用袖子帮她擦汗，这次她没有停下来，只是很自然地接受了，她已经完全陶醉在画中之花与眼前之花了。远处，不止一双眼睛在看着他们，有嫉妒的，有伤感的，有警惕的，有开心的……
一时画好，画纸中的荷花娇艳欲滴，连荷叶上晶莹的水珠都跃然纸上，世子惊叹不已，“确实是天赋异禀，即使是从小习画，名师指点，也只是学了几年啊，她的水平已经和北陈宫中的画师不分上下了！”
但她却好像还是不满意，又在美丽的荷花旁边加上了一丛残荷。李凌旭不能明白。“这才是真实的世界，也是我心中的世界，有灿烂的，有衰败的，同时存在，才是真相！”锦儿点着头说，似乎甚为满意，“画中的世界不能太真实，也不能太虚假，我还没有想明白，要有多少真实，多少虚假，什么时候真，什么时候假……”她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全然没有在意身旁的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