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军号响起，他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还在熟睡中的女孩，她脸上的血痕淡了些，但还是很明显，他定定地看着她，忍不住把唇轻轻落在她没有被抓破的额头上，离开她的脸，他看见她的眼皮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眼，他笑了笑，心想：“你做什么丫鬟，每天醒得比主子还晚！”
他轻手轻脚下了床，自己打了水梳洗，然后出去了，过来了一会儿，营帐外传来声音“早饭给我，你走吧！”然后他走了进来，自己坐在炭炉旁吃着馒头，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睡的她，小声说，“还好我说要多拿一份，你中午也可以吃，不用出去了……”然后他把馒头放在炭炉上暖着，就出去了。
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她才睁开眼睛，“还好，没让他发现我醒了，不然多尴尬……”营帐外的他想的是：“还好没让她发现我知道她装睡，女孩子，真麻烦！真可爱！”他笑了，远处他大哥二哥看着傻笑的弟弟。
“大哥，他那表情，是有女人了吧？”“还是你厉害，果然是在女人堆里出来的！”“简家那丫头跑到他帐里过夜，他第二天跟那些女人们说她是黄花闺女，他试过了！哎呀呀，整个军营都在说啊！三弟啊，我小瞧他了！”
“能为了个丫鬟捅了皇长孙一刀的人，有什么做不出？我从来不敢小瞧他！走吧，不要多嘴，让他们慢慢发展！”“他们已经很快了，还慢慢，不过可以理解，我们俩像他那么大时，孩子都有了！”二少爷撇了撇嘴说。
“你说你，不要拉上我，你十六七岁就上手了好几个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她们喜欢我，我就委屈自己安慰一下她们！”“对，对，不同的活法，对吧？”“对！”
慕华从床上爬起来，看到床头一盒药膏，他的营帐里没有铜镜，她就打了一盆水，照了一下，“哎呀，好丑，被他看了去！”她嘟起了嘴，然后她突然想起些什么来，摸着自己的唇，“我是做梦吗？不记得了，不过今天早上额头那一下，肯定不是做梦！”她笑了，脸红了。
她一天都没有出去，她不敢让人看见她的脸，尤其是她的嫂子。她对着水盆，抹了一次又一次药，“今晚就淡了吧，应该不会留下疤痕的，上次打架，没有抹药，十天就没有疤了，这次也没有特别深……”她想起他说的，以后不让人欺负她，“最后一次打架了，为了抢回他送我的被子……”她又笑了。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针线，把被子缝补好，还在上面绣了个“华”字。“以后去哪儿我都要带着它！它是我的！”她把被子贴到脸上，“真软，真舒服！”
她又想起那天，她颤抖着，一件一件地把衣服脱掉，钻进这张被子里，忐忑不安地等他回来，“他是不会要我的了，他心里只有锦儿，我，连替身都做不上！”她苦笑了一下，“我想什么呢？那么贪心！就这样每天在他身边，也很好了！简慕华，你的苦日子到头了！”她用被子蒙着头，笑了起来，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开心了。
傍晚，三少爷特意早点回来，还带了食盒回来。“我去看过你嫂子了，她已经不在厨房做事了，开始教我大哥的孩子读书认字，过两天家眷营的书斋弄好了，她就可以开始做女先生了，你也可以过去帮忙！”
“我，我可以去吗？”“当然可以！我白天也不在，你自己在这里干嘛？你今天做了什么？”“我补好了被子，然后无聊，在你的被子上绣花呢！可惜没有彩色丝线，只绣了你的名字上去！”
“我们一个月会去军营附近的莱州置办一次东西，到时我带上你，你想买点什么，自己去挑！”“真的？太好了！莱州，我来的时候也经过了，他们说，过了莱州，军营就要到了，我还挺高兴的，终于不用再走路了，我的脚，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
莫昊曦看看她的脚，她没有鞋子，只是用布包住脚，绑着一块草底，就当是鞋了。“你没有鞋子？”“本来有的，我娘死了，她的鞋子太烂了，我把我的给她穿上埋了她，她连棺材都没有，就一张草席……”她又落下泪来，但马上擦掉。
“你娘葬在哪里了？”“礼乡！那座山叫太平山，我们把她葬在南边山脚了，还竖了块木牌，我爹说向着京城……”她不哭了，咬着唇忍着。“我今生不知道能不能去拜祭她一次……”他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指着食盒说：“快吃吧，我嫂子给你的，说是你嫂子说你爱吃的！”
她打开食盒，“哎呀，白米饭！我多久没吃了！”她开心地吃了起来，在西北，白米都要从京城运过来，即使是他们莫家三兄弟，也不能天天吃上。
吃完饭，她脸蛋都是红的，“太好吃了！替我谢谢大少奶奶，我过两天去给她磕头！”“还磕头！她说她最怕你们姑嫂侄女整天对她磕头！”看着她脸上的红晕，他突然觉得心间一颤，喉头发紧，身上燥热，她没有留意，只是跑出去打了水，放进炭炉上烧水，动作比前两天熟练多了，趁她忙着收拾，他也走出军营，吹吹冷风，冷静一下。
回来后，她已经倒好热水，“三少爷，我来伺候你梳洗！”“我，我自己来！”“我是丫鬟，我没忘，你忘了？”她笑着，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然后不由分说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吧，你太高了，我抬头看你脖子酸！”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跟他说话不知不觉中把“您”变成了“你”。
她很仔细地帮他洗脸，擦手，然后跪下来，帮他洗脚，她把他的大脚放在自己的腿上，认认真真地擦干，然后自己也洗了脚，爬上他的床，“你，你这是……”“我帮你暖床啊！把你被窝捂暖了，我再回自己的床上去睡！你可以先看看书，写写字！很快就暖了！”她暖暖地笑着。
“好！”他拿起一本书，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看。“你看兵法吗？”“嗯！”“我今天没事做也翻过，挺好看的！”“你喜欢看什么书？”“我喜欢读诗词！还喜欢看《孟子》！”
“《孟子》？你一个女孩子又不考科举的，为什么爱看那个？”“我爷爷和我爹都说，孟子说得最对的话是，‘民为贵，君为轻’，这世上除了‘君’都是‘民’，我们是民，下人士兵们也是民，都一样！来这里的路上，我跟流放的人一起走，我就想啊，我爷爷可能就是觉得做‘民’都是一样的，没意思，所以要让我们家出一个‘君’，最终害人害己！”
“你一个丫头，倒是能明白很多男人都不懂的道理！”莫昊曦很惊讶她的见识。“我又想啊，做小姐是‘民’，做丫鬟也是‘民’，我跟以前没有不同啊，没有什么好难过的，别人可以，我也可以！我什么都没有做，就享受了十六年，已经比很多人都幸运了，现在受点苦，又算什么呢？”
“我小时候其实是不懂的，这次出来，我在路上想起孟子上说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现在就是老天在考验我！不知道老天要降什么大任给我呢？”她笑着说。
“让你来保护你嫂子和侄子侄女啊！你完成任务了！”莫昊曦也笑了。“好，我算是完成一个任务了，那我的下一个任务就是伺候好三少爷了！这个‘大任’我要做一辈子！”
“你又说‘一辈子’了，你这么轻易就能决定自己的一辈子吗？一辈子很长的！”“我能决定，这世上我能左右的事情太少了，我希望这次，我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我希望能跟着你一辈子，给你洗脸洗脚，洗衣缝补！
还有，一辈子不长的，我在这一路上，看到很多人的一辈子就是二十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年，昨天还笑着的，今天头一栽，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
“是的，战场上也一样！不过你的一辈子不会这么短的，我就让你有一次掌握自己命运的机会吧！我不会赶你走，让你跟着我一辈子！”“谢谢三少爷！”慕华的声音竟带着哭腔。“能看着她一辈子，应该会是一件让人快活的事情！”他突然这样想，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