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我本就没打算和陈南一起吃晚餐。
我今晚也约了人，一个很重要的人。
今天的精心打扮也不是为了陈南。
只是我想我和陈南从校园走进婚姻，总归是有些情分的，今天的全家出行是为了给这么多年我全心全意的付出一个交代。
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要委曲求全，我要追寻全新的人生。
而第一步，我需要为自己搏一个机会。
我约了温简。
温简曾经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一起在小镇里长大，靠自己的努力都考上了不错的大学。
她学计算机，我学金融。
她说她要成为最出色的技术人员，然后成立自己的公司，带领自己的团队去创造历史。
她说女子不比男子差，她就是要在男人扎堆的行业里站稳脚跟。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熠熠生辉，我被她感染，半开玩笑着答道「如果真有那天，我来给你打工。」
大学毕业，我们的人生轨迹南辕北辙。
她抓住了行业的风口，一步步朝着梦想前进。
而我将自己桎梏于家庭的方寸之地，最终彻底迷失。
现在她的公司已经小有名气，我是前几天从新闻里得知她今天会来这座城市出差。
也许老天怜悯，这么多年她的手机号码竟然没有变。
我约她见面，她答应了。
「简，好久不见。」看着熟悉又陌生的昔日好友，我紧张地绞着手指。
温简一头利落的短发，白色绸缎上衣陪亚麻灰西装裤，再没有一点当年小女生的模样。
她打量我片刻，望着我的眼睛，微微一笑「瑞瑞，好久不见。你过得好吗？」
我更显窘迫，默默低下头，不语。
温简蹙眉「陈南对你不好吗？」
温简一直反对我和陈南交往，她说恋爱应该让人变得更好，而和陈南在一起后我的磁场充满了负能量。
她说陈南不是我的良配。
那时候我为她的这句话发了很大的脾气，直接把她拉黑了。
知道我要放弃工作当全职妈妈时，为人和善的温简第一次和我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你还记得你有多努力才能走出那个小镇吗？你忘了你说过你要做出一番事业让从来就看不起你的父母刮目相看吗？你读了那么多的书就是为了缩在男人身后，依附着他靠他生活吗？」
我当时气急，口不择言「你别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你不就是嫉妒我找了个家境不错的男朋友可以直接过上安逸舒服的日子，你没得选吗？」
那是我们多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
当初的我有多理直气壮，现在的我就有多无地自容。
见我不答话，温简接着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吗？如果你需要钱，我可以……」
我鼓足勇气，打断她，直视她的眼睛「我需要工作。」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她愣住。
她垂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眼睑，让人琢磨不透情绪，白玉般的手指摩挲着水杯，似在思忖。
半晌，她终于抬头，开口却是拒绝「抱歉。我帮不了你。」
我拽紧手心，艰难地勾了勾唇角，勉强扯出笑容「简，如果你还在为以前的事生气，我向你道歉。以前是我不懂事。但你能不能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让我为你工作？」
「瑞瑞，我从来没有生过你的气。我们选择不同，我不愿来打扰你。我不帮你也不是忘了我们的情分。公司才起步，现在的十几个员工都是核心技术人员，如果勉强让你来上班，不仅会破坏公司氛围，你也得不到成长。这是对公司对你都不负责。」
温简永远是这样，理智得不近人情。
我今天能来找她已是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当面被干脆拒绝，我只觉得脸红得发烫，匆忙起身，落荒而逃。
8.失魂落魄地回到家。
玲玲没有同往常一样迎上来，估计已经睡了。
婆婆坐在沙发上，电视声音很大，我不由得蹙眉。
「妈，您小点声，别吵着玲玲。」
婆婆斜睨我一眼，阴阳怪气「哟，还知道回来。你说我儿子每天辛苦上班都养了些什么人。自己出去潇洒，把我这个老婆子丢在家里也不做饭。」
我耐着性子解释「我今天是有正经事。」
「正经事？你能有什么正经事。我就是你最大的正经事。」边说边按遥控器，把电视声音调得更大，嘴里继续叨叨「赔钱货生了个小赔钱货还在这儿装模作样。」
这些年无论她如何羞辱我，为了陈南，为了这个家我都忍了。
可是今天我不想忍了。
我走上前，一把拔掉了电视机的电源，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
身后传来婆婆的惊呼声「反了！反了！哎哟，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老陈啊，都是我的错，让这么个媳妇进了门……」
我关紧房门，周围安静下来。
与温简见面前，我想过她也许会拒绝我的请求，但我没想到她会拒绝地这么果断，丝毫不给余地转圜。
我脸皮薄，换做以前被人当面拒绝，断不会再去求第二次。
但现在。
我咬咬牙暗下决心。
9.翌日我再次出现在温简面前时，她很意外「瑞瑞，我以为你不会再来了。」
「昨晚我给你打了许多电话你都没接。」
「我很高兴你还愿意见我。」
我目光清明，坚定道「简，我什么脏活累活都可以干。我会小心谨慎，不会给公司添麻烦。」
温简顿了顿，正欲开口「瑞瑞，我……」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
进来的是个年轻女孩子，一身女学生样的打扮，神色焦急「老大，上次的国外客户突然来访。他说自己刚好在本市探亲，听说您到这里出差，想借此机会提前会面。」
「本来约定的产品介绍会是两周后在北城，他突然提前来，咱们临时上哪里去找翻译。这又是个大单。」
温简眉头紧蹙，手指不停摩挲着衣服，我知道这是她紧张时的小动作。
「简，让我试试。」
我大学时曾经代表学校出国交流两年，英语水平不错。
温简抬眸凝视了我许久，终于应声「好。」
会议顺利进行。
双方初步达成了合作意向。
待合同细节敲定后就能签约。
学生模样的小妹妹一脸崇拜「瑞瑞姐，你可真厉害。这么多专业词汇信手拈来。」
我还沉浸在刚才会议氛围里，心情紧张又激动，双手抑制不住地颤抖。
我被困在“妻子”和“妈妈”的身份里太久，但这一刻所有的荣耀和成就只属于“李瑞”。
温简微笑着向我伸出手「瑞瑞，欢迎加入公司。」
10.从公司出来，我没有回家。
我打车去了陈南的公司。
结婚以来，我一次也没有来过他公司。
开始是我怕打扰他工作，后来他说我邋里邋遢，穿衣打扮太土，会影响他在员工心中的权威。
等了许久，终于到了下班时间。
陈南和女秘书有说有笑，两人距离很近，肩并肩亲昵地走着。
我走上前，朝他挥挥手「陈南。」
他循声望过来，看清是我后，怔住。
「你怎么来了？我说过别来公司找我。」他不悦地拉住我的衣袖往角落走去，看来我真的很见不得人。
「我有事和你说，在家不方便。」
「什么事？」
「我想和你分居。我知道你嫌弃我，和我住一起很难受吧。不如我带女儿搬出去住，你也不用为了躲我每天晚回家。你想在哪儿过夜都可以。」我意有所指地朝着前面站着都快扭成麻花的女人扬了扬下颚。
「我不同意。」他铁青着脸。「瑞瑞，上次去游乐园你说过不会无理取闹。你说过会答应我的任何要求。你不能欺骗我。」
我冷笑，讥讽道「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骗了我这么多次，这么多年，这次算我回敬你。」
陈南高高在上惯了，没想过就凭我也敢忤逆他。
他强忍着怒气「好。但李瑞你记着，只要搬出去，就休想再从我这里拿一分钱。到时候我看你拿什么养女儿。」
我懒得理他，准备转身回家。
余光瞥见一旁早就按捺不住的女人快步走上前安抚愤怒的男人，整个身子都快扑在男人身上了。
本来就没穿几块布料，光天化日，人来人往，实在有辱斯文。
我迅速转回身，扬起手臂，使出全身力气「啪」
我动作太快，何欢来不及躲，硬生生挨了一巴掌，白皙的脸颊马上起了鲜红的手指印。
她一脸愤恨「你……」
「你什么你？勾引别人老公的时候就应该知道打你就得受着。」
反应过来的陈南立马将她护在身后「李瑞，你干什么？！」
看着眼前抱在一起的两人，心脏仍旧控制不住得泛起一阵又一阵的痛，我深呼吸口气，大声说「陈总这是要给自己纳妾吗？也不选个好货色，就这么个垃圾，我这个原配可看不上。」
我刻意提高的音量让路人纷纷侧目，已经有吃瓜群众围过来看戏，开始窃窃私语，其中不乏陈南公司的人。
陈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狠狠地瞪我一眼，拉着何欢像过街老鼠一样跑了。
10.接下来的几天，我很忙。
忙着收拾行李，忙着给玲玲办理转学。
温简的公司在杭城，我需要去杭城工作。
陈南一直没有回家。
婆婆知道我要搬出去后，在家破口大骂，扬言我要是出了这个家门就别想再回来。
就算我和女儿饿死，陈家也不会再给一分钱。
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子，狠心绝情一脉相承，连说得话都如出一辙。
「以后我会自己养女儿。我和你们陈家再无半分瓜葛，咱们老死不相往来。」
这样也好。
这样薄情寡义的人家我早就该撇清关系了。
到了杭城后，我拼命工作。
脱离职场的这几年空白期，我想全力以赴去弥补。
但一个人带孩子难免有分身乏术的时候，温简总是愿意体谅，她给了我最大限度的弹性工作时间。
她说她想建立一个能让所有员工，尤其是女性员工安心工作的地方。
她说「瑞瑞你知道吗？孩子既是妈妈的软肋，也是妈妈的盔甲。我不想让孩子成为女性职场上的绊脚石，我希望孩子是女性职场的动力。」
我无以为报。
只有更努力工作。
11.来杭城三年后，公司上市了。
员工从当初的十几个扩张到上百人。
我的工资翻了好几倍，手里还握着公司的原始股票。
我在杭城稳定下来，玲玲也很争气，考上了重点小学。
日子终于顺遂起来。
我也迎来了自己的三十岁生日。
同事们闹着要给我庆祝。
当年学生模样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是技术部门的主管了，她带头起哄「瑞瑞姐才三十岁就当上了财务部总监，工作能力强，人还长得这么漂亮，不得请我们吃一顿，好好教教我们。」
我笑着点头。
温简走到我身边，诚恳祝贺「瑞瑞，生日快乐。现在的你很美。」
「简，谢谢你。是你给了我重生的机会。」
我知道，有的事情该彻底画上句号了。
有些脏东西需要彻底从我生命中清除。
只是我没想到，对方会自己找上门。
看着眼前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婆婆，很难和三年前彪悍的妇人联系起来。
「瑞瑞，妈知道你心善，你能不能看在和陈南多年夫妻，还共同养育了一个女儿的份上帮帮我们？」
「夫妻？养育？这三年你和陈南给我和玲玲打过一个电话，给过一点关心吗？」
「您忘了当初是怎么说的了吗？您说就算我和女儿饿死，陈家也不会再给一分钱，您说到做到，这几年您确实当我们已经死了，不闻不问。」
「现在陈家遇到难处您想起来我和陈南是夫妻了，早干嘛去了？」
我不想继续浪费时间，打算起身离去。
婆婆急忙站起来，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衣角，「扑通」滚在地上。
「就当妈求求你，你救救陈南吧。」
我略有所耳闻，陈南这几年过得很不好。
我离开后，没多久何欢就正式搬进了陈家。
因为她怀孕了。
就是这么巧。
可能那时候陈南也在心里偷笑吧，毕竟我这么懂事的原配可不多，自己带着孩子离开，给小三和私生子腾位子。
听说婆婆找人算过，何欢这一胎是儿子。
她喜不自胜，到处宣扬老陈家终于有了后。
我和陈南毕竟还没有正式离婚，有人不齿陈家这样光明正大迎姘头进门的下作事，婆婆去那家人门口骂了好几日。
后来，孩子出生，果然是儿子。
婆婆急着给大孙子上户口，催促陈南赶紧和我办离婚证，名正言顺把何欢娶进门。
可我那时已在职场上崭露头角，羽翼渐丰。
陈南犹豫了。
说来也怪，自从何欢搬进陈家后，陈南的事业就一直在走下坡路。
职场的失意，家庭的琐事让他焦头烂额。
他故技重施，提出让何欢辞职在家照顾孩子。
何欢傍上了陈南后，早就不想上班了，两人一拍即合。
可何欢从来都不是个甘愿付出，甘于寂寞的女人。
她非但不照顾家庭，还时常夜不归宿，花钱更是大手大脚。
陈南忍无可忍，两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家里乌烟瘴气，鸡犬不宁。
何欢说陈南是窝囊废，连个女人都养不起。
陈南怪何欢勾引自己，破坏了自己的婚姻，让自己在圈子里失了信誉，才让客户离心，公司一落千丈。
在一次吵架里，何欢说漏了嘴，原来孩子不是陈南的，何欢那时在好几个男人身上都下了注，就是赌谁最后离婚娶自己。
陈南很不幸是那个接盘侠。
何欢眼看事情败露，也不装了，拿了陈家所有的钱，带着自己的儿子跑路了。
何欢走了以后，陈南才知道她在外面欠了很多钱，有消费贷，有赌债。
债主找不到何欢，就天天上门骚扰陈南。
公司破产了。
陈南有家不敢回。
这些都不是我主动打听的，陈家的那点破事想不知道都难，盛时不懂得尊重别人，落拓时自然有好事之徒恨不得多踩上两脚。
12.我还是去了一趟宁城。
重新踏上这片土地我以为我会感慨万千，但出乎意料，我内心异常平静。
只不过三年，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已久远得像是前生。
我终于身心都从泥泞里面爬出来了。
在这片旧土上我见了故人。
陈南胡子拉碴，乱首垢面，身上没有一点往日的神采。
「好久不见。」
他失神地望着我「好久不见，瑞瑞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笑笑，无意与他寒暄「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来见你是为什么吧？」
他苦笑「知道。你想离婚。」
「对。拖了三年，也该有个结果了。」
他突然神情激动，试图来牵我的手「瑞瑞，这么多年，是我错了。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发誓我……」
我厌恶地甩开他的手「请你放尊重点。」
他充耳不闻，固执地继续拉我的手臂「瑞瑞，你还记得我们在大学谈恋爱那会儿吗？你说你会一辈子跟着我、守着我。还有玲玲刚出生时，我们一家三口多好啊。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扯出自己的手臂，给了他一巴掌「陈南！我们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你不知道吗？把人心伤透，把事情做绝，再来说这些有意思吗？」
陈南捂着通红的脸颊，双眼无神望着地面，仍旧不愿面对现实，喃喃自语「会好的。我们会好的。我不会离婚。」
13.离婚从来都不需要两个人同意。
既然他不配合，我起诉便是。
当年离开时，我还没有在社会站稳脚跟，害怕离婚陈南会和我争女儿的抚养权。
虽然陈家看不上玲玲，但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不愿冒险。
而现在，我已经不是孤苦无依的杂草，我奋力向下扎根，向阳生长，终于长成参天大树，能为女儿避去风雨。
可我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接到妈妈的电话。
除了要钱，她鲜少给我打电话。
「瑞瑞，离婚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家里商量呢？要不是亲家母联系我，我还不知道。你说你这个孩子，都这么大个人了，还是这么不懂事。」
「妈知道陈南以前做了点错事，但是夫妻嘛，床头吵架床尾和，人这一辈子这么长，牙齿都要和舌头打架呢，夫妻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是这离婚可不兴随便提。」
「你说你都三十了，这万一离了婚，谁还敢要你？」
她滔滔不绝，却没有一句是真的关心。
我不厌其烦，直接亮出底牌「妈，陈家是不是给你钱了？陈家的钱你只要敢收，以后就别想我再给家里出一分钱。」
果然，那头立马噤了声。
我挂断电话，又给助理打去电话嘱咐以后每月按时给我妈银行卡上汇基础生活费，除此以外都不必理会。
然后把我妈的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任何感情都是相互的，既然强求不来，那我也又何必继续付出。
14.回杭城前，婆婆再次来找我。
这次她换了副嘴脸，上次还在我面前下跪讨好，声泪俱下的人，这次上来就劈头盖脸一通输出「李瑞，你别给脸不要脸。你忘了当初是谁死乞白赖地求着嫁给我儿子呢？就凭你还想和我儿子离婚。」
我看着她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样子，觉得可悲又可怜「当初是您儿子跪在地上求着我嫁给他的，您心里也清楚现在我和陈南到底谁配不上谁。我念在您是长辈，愿意尊重您。可如果您蹬鼻子上脸，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她咬牙切齿，终于说出了来意「离婚可以。但这几年你的工资、股票，你在杭城的房子都必须分给我儿子一半。」
我笑了。
缓缓取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件袋递给她。
她狐疑地翻开，面色渐渐变得惨白。
文件袋里装着陈南重婚的证据，陈南公司偷税漏税的证据。
在我和他婚姻存续期间，他和何欢以夫妻名义共同生活的照片、视频，周围邻居的证词。
公司存续期间，做假账，建立账外账的证据。
甚至诉状都已拟好。
「怎么样？还想平分我的财产吗？」
「你……」她气得嘴唇颤抖，竟一时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15.婆婆中风瘫痪了。
陈南拿不出钱，又被债主逼得没有办法，只能去工地上卖苦力。
我承诺，只要他愿意离婚，我可以出医药费。
走出民政局的时候，天空明媚，阳光灿烂，空气里都充满着幸福的味道。
女儿专属来电铃声响起「妈妈你什么时候回家？」
「乖，妈妈这就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