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窗外灰蒙蒙的天光渗入房间,将堆满书本和草稿纸的书桌染上一层冰冷的铅灰色。指尖消失伤口带来的诡异感、那个冰冷荒诞的梦境带来的惊悸,如同潮水般在刘宁醒来的瞬间再次涌上心头,让他呼吸一窒。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左手食指——那里依旧光滑,毫无痕迹,只有记忆里的冰冷触感挥之不去。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公寓门口。冰冷的金属信箱里,静静地躺着两封信。一封是普通的白色航空信封,印着美国“斯坦福大学”的徽标和地址。另一封……截然不同。
它的信封是厚重的、仿佛带着金属质感的暗银灰色,触手冰凉。信封中央,用某种深紫色的、仿佛流淌着微光的墨水,印着一个复杂的徽记——那是一个由星辰轨迹、衔尾蛇环与打开的书籍巧妙交织而成的图案,充满了神秘与古老的气息。徽记下方,是一行同样深紫色的、优雅而锐利的英文字体:Miskatonic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MIT) Cooperative College - Arkham Campus(密斯卡托尼克理工学院合作学院 - 阿卡姆校区)。没有寄件人地址。
刘宁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他先拿起了那封来自斯坦福的信。信封很薄。他撕开封口,里面只有一张质地精良的打印信纸。他逐字读下去,声音在空旷死寂的玄关里显得异常干涩:
尊敬的刘宁先生:
感谢您申请斯坦福大学本科课程。经过招生委员会全面而审慎的评估,我们遗憾地通知您,您未能获得202X年秋季入学的录取资格。
我们收到了大量优秀申请者的材料,竞争异常激烈。您的申请材料经过了我们认真的审核,但最终未能入选。
我们理解这一决定可能会令您失望。我们鼓励您继续追求学业目标,并祝愿您未来一切顺利。
此致,
斯坦福大学本科招生办公室
没有意外。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刘宁面无表情地将那封拒信揉成一团,看也没看,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废纸篓。纸团落在空矿泉水瓶和一堆废草稿纸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如同他无数次丢掉的“谢谢惠顾”瓶盖。胸腔里是熟悉的、早已麻木的空洞。又一个徒劳无功的注脚。
他的目光落在那封奇特的暗银色信封上。那冰冷的触感和神秘的徽记,在清晨的灰暗光线下,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存在感。他犹豫了一下,指尖触碰到信封,那冰凉的质感让他心头微微一颤,仿佛又触碰到了梦中那片虚无的黑暗。他撕开封口,动作比撕斯坦福的信封要慢得多。
里面同样是一张信纸,但材质截然不同。它像某种古老的、带着细微纹理的羊皮纸,却又比羊皮纸更坚韧光滑。信纸上,用同样的深紫色墨水,书写着流畅而有力的中文行楷:
刘宁同学:
谨代表密斯卡托尼克理工学院合作学院(阿卡姆校区),诚挚祝贺你。
基于对你独特潜质的深入评估,并经由学院特别委员会一致裁定,我们荣幸地通知你,你已获得我院202X年秋季特殊人才计划(Special Talent Initiative)的面试邀请资格。
你的父母,刘振华先生与林薇女士,作为我院杰出荣誉校友,其卓越成就与精神遗产,始终是我院引以为傲的瑰宝。学院深切关注你的成长,并相信你体内流淌的血脉,蕴含着开启非凡未来的钥匙。
面试安排如下:
时间: 明日(周六)下午14:00整(请务必准时)。
地点: 本市滨江路77号,滨江天文台旧址顶层观星厅。(导航定位已同步至随信附赠设备。)
面试官: 苏教授(Professor Su)。
随信附上用于本次面试联络及后续事宜的专用设备一部。设备已预设唯一联络人:苏教授。请妥善保管。
此邀请函代表学院的高度认可与期许。请务必出席。你的到来,将是解开一段尘封传奇的序幕。
期待明日在群星见证下与你相遇。
此致,
密斯卡托尼克理工学院合作学院(阿卡姆校区)
招生委员会主席 (签名为深紫色墨水勾勒的复杂符文,无法辨认具体姓名)
信的内容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刘宁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几乎握不住那奇特的信纸。
父母……荣誉校友?!
这六个字像闪电般劈开了他脑海中关于父母长达六年的迷雾!他们……不是一直在国外忙那个虚无缥缈的“项目”?他们……竟然是这所从未听说过的、名字古怪的“密斯卡托尼克合作学院”的荣誉校友?这所学院……还“深切关注”他的成长?还说他体内有“开启非凡未来的钥匙”?
荒谬!难以置信!
可那信纸上古老神秘的质感,深紫色流淌的墨水,还有那提到父母名字时笃定无比的语气……这一切都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实感,与他所经历的苍白现实格格不入。
信封里果然还有一个扁平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硬盒。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部最新款的苹果16 Pro Max手机,深邃的午夜黑配色,1TB存储空间。手机没有开机动画,当他按下电源键,屏幕瞬间点亮,呈现出深邃的、如同宇宙星云背景的纯黑壁纸。屏幕上只有一个图标——一个通讯录的图标。点开,里面只有一个联系人:
【苏教授】
下面是一串极其简短的、看不出归属地的号码。
没有其他应用,没有设置选项,干净得诡异。刘宁的手指悬在“苏教授”的名字上方,迟疑着,最终没有按下去。他将手机和那封奇特的信一同紧紧攥在手里,仿佛抓着两块滚烫的烙铁。冰冷的神秘感与关于父母信息的巨大冲击,混合着指尖消失伤口和诡异梦境残留的寒意,在他心中疯狂搅动。麻木了太久的心湖,此刻被投入了太多未知的巨石,混乱而汹涌。
夜色再次降临。
书桌上摊开着那封神秘的信和那部诡异的手机。旁边是姚文浩和薛强通过共享屏幕,在YY语音里对他进行的、关于CS:GO新版本地图“远古遗迹”投掷物点位和战术的疯狂轰炸。
“宁哥!重点!A小那个窗口烟!一定要封死!封不死我们Rush B就是送!”
“还有中路!中路那个闪!高抛!一定要高抛!低了白自己人!”
“强子你闭嘴!听宁哥的!宁哥那狙才是定海神针!宁哥,明天下午有空不?新图磨合两把?我搞到新皮肤了,贼帅……”
耳机里是姚文浩聒噪的战术讲解和薛强偶尔的补充,但刘宁的心思完全不在上面。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封暗银色的信,盯着“滨江天文台旧址”和“苏教授”那几个字,脑子里全是父母模糊的面容和那个叫“渊”的男孩黑洞般的眼睛。
“宁哥?宁哥?喂?掉线了?”姚文浩的声音带着疑惑。
“……在听。”刘宁的声音有些飘忽,“明天……下午不行。有事。”
“啊?啥事比练新图还重要?老秃驴又加作业了?”
“……嗯。差不多。”刘宁含糊地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部冰冷的新手机光滑的边缘。
又应付了几句,他借口疲惫,匆匆结束了语音。房间里再次陷入死寂。他将那封信和手机塞进书包最里层,仿佛要藏起一个巨大的秘密。巨大的信息冲击和连日来的精神疲惫如同沉重的铅块,拖拽着他坠入黑暗。
意识下沉,穿过粘稠的虚无。
这一次,没有那冰冷沉重的湮灭钟声作为前奏。
他直接“站”在了那片熟悉的、绝对的黑暗之中。但这一次,黑暗不再死寂。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注视感”如同实质般包裹着他,仿佛有亿万双无形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聚焦在他意识的核心。
然后,那点冰冷的、幽邃的暗紫色光晕,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般,在他意识正前方不到一米的地方,无声地晕染开来。光晕中,那个穿着精致黑色小礼服、瞳孔如同微型黑洞的男孩——“渊”——清晰地浮现出来。
这一次,他的形象比上次更加凝实,更加……具有压迫感。苍白的小脸在暗紫光晕下仿佛散发着微光,那双黑洞般的眼眸不再是纯粹的吸收光线,其深处仿佛有极其细微、极其冰冷的银色星尘在缓缓旋转,带着一种非人的、洞穿灵魂的锐利。他悬浮在那里,双手依旧插在裤兜里,姿态优雅得近乎傲慢。
他黑洞般的眼眸,精准地锁定了刘宁意识的位置。然后,一个清晰、冰冷、带着奇异韵律、直接烙印在刘宁思维深处的声音响起,比上次更加清晰,更加……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亲昵?
【你来了,哥哥。】
声音不再是纯粹的冰冷陈述,尾音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如同冰晶碎裂般的上扬,像在呼唤一个暌违已久的……熟人?
刘宁的意识猛地一颤!“哥哥”?这个称呼像一把冰锥,狠狠刺入他混乱的思绪。荒谬感混合着更深的寒意席卷而来。他想要质问,想要嘶吼,却依旧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意识的剧烈波动在黑暗中无声地扩散。
渊黑洞般的眼眸似乎捕捉到了刘宁的惊骇与抗拒,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更明显的弧度。那不是孩童纯真的笑,而是一种混合着嘲弄、怜悯和……一丝近乎残酷的兴味的表情。
【很困惑?很害怕?觉得……荒谬?】 渊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像是在欣赏笼中困兽的挣扎,【看到那封……‘邀请函’了?还有那个……小玩具?】 他微微歪头,黑洞般的眼眸瞥了一眼虚无的某个方向,仿佛能穿透梦境,看到刘宁书包里那封信和手机。
【‘荣誉校友’?呵……】 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多么……温情脉脉的谎言。用来包裹残酷真相的糖衣,总是格外甜美,不是吗,哥哥?】
刘宁的意识在疯狂呐喊:你是谁?!我父母到底在哪?!那个学院是什么?!“钥匙”又是什么?!但所有的疑问都化作了无声的漩涡,在黑暗中徒劳地旋转。
渊似乎并不期待回答。他向前微微飘近了一点,那冰冷的暗紫光晕几乎要触碰到刘宁的意识体。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非理性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刘宁!
【他们想把你带过去,哥哥。】 渊的声音压低了,如同毒蛇在耳边嘶嘶吐信,带着一种蛊惑般的冰冷,【带到那个……用谎言编织的巢穴里。用所谓‘教育’、‘未来’的锁链,把你……锁起来。锁在‘他们’的规则里。直到……‘门’彻底开启,直到你作为‘钥匙’的使命……完成。】 他黑洞般的眼眸深处,那旋转的银色星尘仿佛加速了,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你觉得,他们会告诉你真相吗?】 渊的声音带着一丝怜悯的残忍,【关于‘湮灭’?关于‘门’的那一边?关于……我们?】 他再次用上了那个“我们”,仿佛他和刘宁属于同一阵营。
【不,哥哥。】 渊的声音斩钉截铁,【他们只会用更多的谎言喂养你,直到你变得……足够‘可口’,足够……完成那场盛大的‘献祭’。】
“献祭?!”刘宁的意识在恐惧的冰海中发出无声的尖叫!
渊黑洞般的眼眸似乎亮了一下,仿佛听到了刘宁内心的嘶吼。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同样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手,纤细的食指,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姿态,遥遥点向刘宁意识的核心——指向他心脏的位置。
【所以……】 渊的声音变得如同来自九幽深渊的低语,冰冷彻骨,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诱惑,【别相信他们,哥哥。别去那个……陷阱。】
他的指尖,距离刘宁的意识核心仿佛只有毫厘,冰冷的寒意几乎要将刘宁的灵魂冻结。
【留在这里……留在‘虚无’里……或者……】
渊的嘴角咧开一个更大的、近乎狰狞的弧度,黑洞般的眼眸中,那冰冷的银色星尘疯狂旋转!
【……跟我走。在钟声彻底敲响之前。在‘门’被他们强行撬开之前。在……一切都无法挽回之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蛊惑人心的力量:
【只有我能带你看到真相!只有我能让你摆脱‘钥匙’的宿命!哥哥!】
那只伸出的苍白小手,猛地向前一探,似乎要抓住刘宁意识的核心!
“不——!!!”
一声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无声的、充满极致恐惧的呐喊,在刘宁的意识中轰然炸开!
他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如同失控的引擎在胸腔里疯狂撞击,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全身被冷汗浸透,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一样剧烈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在闪烁,冰冷地映照着他惊恐扭曲的脸庞。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他粗重急促的喘息声在回荡。
梦……比上次更清晰!更恐怖!
渊……叫他哥哥?!
那所学院……是陷阱?父母……是谎言?!
献祭……钥匙……门……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吞没。他下意识地、痉挛般地伸手摸向书包——那封暗银色的信和那部冰冷的手机还在。它们的存在,此刻不再是神秘的邀请,而像是两张通往深渊的……索命符。
他蜷缩在冰冷的床上,抱着剧烈疼痛的头颅,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渊最后那句充满蛊惑和疯狂的“跟我走”,如同魔音灌耳,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响。窗外的霓虹灯光,在他失焦的瞳孔里,扭曲成一片片冰冷的、暗紫色的光晕,仿佛那个来自深渊的男孩,正隔着现实与梦境的帷幕,对他露出冰冷的、无声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