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宗月顿了顿,忽然按住他的手,出声道:“我们现在不能报仇。”
语气轻柔,却带着坚决的意味。
“不行!”梁苏暮显然不同意,沉声道:“他们如此欺辱你,此仇我必报。”
他眯了眯眼,眸中闪过狠辣与骇然。
季宁远,梁苏年,苏家。
欠了他的,一个都别想跑掉。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见他模样,宗月摇了摇头。
她目中不无担忧:“你刚刚解毒,这段时日以来发生的事情诸多。纵是你现下一一得知,也无法尽数消化。”
“眼下云梦国内局势,对我们来说算不上好。”她声音微沉:“大哥与李恒,在你中毒沉睡时做主令你称帝,亦是局势使然。”
宗月抬眸,与梁苏暮对视:“京都梁苏年拿出圣旨称帝,岭南推了个分毫不相干的皇太孙出来,辅助那婴儿称帝,实则还不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且不说先帝晚年昏霍,当真写了圣旨要梁苏年称帝。可那皇太孙又是什么东西?皇甫雅死于我之手,她嫁给梁苏阳时有没有孩子,我焉能不知?”
“但岭南与北郡联合,皇甫临是皇甫雅嫡亲兄长,北郡说皇甫雅生了孩子,自是有人信的。”
“有没有人信不重要,岭南有这么个由头称帝,也就够了。”
“岭南季家韬光养晦多年,岭南本就垄断兵器,加上暗地我们不知有多少的私兵,如今又与北郡联手,自是兵强马壮,势不可挡。”
“反观我们,雁门关身为云梦边境,经济萧条。你刚刚解毒,对一切并非尽在把握。很快寒冬将至,雁门关粮草匮乏。如何让数十万将士吃饱,还是一个大问题。”
“至于京都,先前京都动乱,各方势力鱼龙混杂,皆处漩涡之中,眼下也是疲怠不堪。雁门关与京都,若岭南选择逐一击破,几乎没有还手之能。”
“若有时间休养生息,那真是再好不过。可季宁远何等心肠手腕?我们明白的东西,他自然明白。岭南会给我们时间休养生息吗?”
宗月长叹一声,犹豫地迎上梁苏暮愈发难看的脸色,道:“若京都与雁门关不联手,如何能度得过这个冬天呢?”
梁苏暮不说话。
宗月咬牙,急了,抓住他的衣袖轻摇:“你如今是皇帝,手下不仅有你的臣子,更有追随你的数十万将士。”
“他们忘却生死追随你,你不能辜负他们。”
“我不能辜负他们,难道能辜负你吗?”梁苏暮紧咬牙关,蹦出这几个字来。
见宗月怔住,他颤着身子将宗月揽入怀中:“你是我的妻子,为我蒙受诸多委屈,我却为局势所累,连替你报仇都不能。”
他目露悔恨与恼火:“季家望春阁,令你几近于死,苏家背叛你,梁苏年围杀你。如此滔天大仇,我焉能放下?”
“令妻子受辱,不是大丈夫所为!”
宗月在他怀中轻笑。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她嘴角轻扬,伸手,抚平梁苏暮眉宇:“你的心意,我自是清楚不过。别说是你生气,我平生以来,从未受人欺辱至此。”
她用手点了点自己心口,目光认真:“我心中自有一笔账,那些仇怨,都记在我心里。日后担有机会,我定叫仇人悔不当初!”
“你若想为我报仇,合该兢兢业业,保家卫国。令云梦局势安稳,政治清明。令我稳坐皇后之位,受万人敬仰。”
梁苏暮侧脸微抖,心中震动。
“只是到底委屈了你……”他欲言又止,闭眼。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宗月无言,只回握住他的手。
时局紧张,性命攸关,便是两个人有血海深仇也能握手言和,何论牵连甚广的两方势力?
有宗月在中间维系,京都与雁门关暂时联合,是双方的共同需求。
以至于雁门关请求联手的信送至京都,很快就收到回信。
梁苏年称帝以来饱受擎制,虽性格改变许多,但脑袋至少清醒。
苏相、苏宗白、梁苏年,没有一个蠢人,该如何选择,自然再清楚不过。
雁门关与京都暂时休战,联合起来隐隐透露出的气势令人骇然。
到底一个是云梦数百年的政治中心,一个是素来手握兵权的云梦战神,二者联合,岭南的优势似乎也不明显了。
雁门关条件艰苦,摆在梁苏暮眼前的除了外患,亦有内忧。
度过这个冬天所需的粮草,经多方筹谋讨论,决定向北郡接连。
名为“借”,实则是抢了。
北郡向来富庶,又与雁门关接壤,兵力向来薄弱,这不就是雁门关天生的粮仓吗?
之后皇甫临何等咬牙切齿,那都是后话了。
宗月苏醒,这位雁门关板上钉钉的女主人,自然得到许多人瞩目。
皇后寝宫,亦迎来了一位故人。
“皇后娘娘。”
陈思吟神色谦卑,不声不响地来,亭亭立于殿中给宗月行礼。
“你快起来。”宗月抬眸,见是她,不由叹息一声。
没有过分拘束于那些礼节,她起身上前去,扶起陈思吟,嗔怪道:“你又不是外人,何须行此大礼。”
“臣女对不起娘娘。”陈思吟垂眸,声音些许颤抖。
“你何曾对不起本宫。”宗月摇头否认。
她知晓陈思吟家事,自然不会如此以为。
“说起来,你对本宫有救命之恩。万幸你如今没事,否则本宫岂不是成了罪人?”宗月挑眉。
“当初若不是臣女……”陈思吟捏紧拳,正欲说什么,就被宗月打断。
“错的不是你,是那些恶人。”宗月握住她的手,定定道。
陈思吟一怔,却听宗月继续道:“你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何须为了那些小人自囿城墙?”
陈思吟没有说话,只是眸中隐隐有了泪光。
见她如此,宗月心中也是无声叹息。
当初陈将军是真的背叛过梁苏暮,起因便是陈思吟的闺誉清名。
但那也是她的好兄长,苏宗白的算计。
好在随后陈将军及时醒悟,与梁苏暮将计就计,最后将苏宗白送入牢狱,这才没有酿成大错。
只是经此一事,陈将军再无脸面继续待在京都,梁苏暮有心保他,便暗中将父女二人送至雁门关。
李恒和宗瑾等人初到雁门关,便是在陈家父女的辅助下把控局势的。
虽有错,但已将功补过。何况陈思吟一介女子,苏宗白有心算计,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逃脱。
严格说来,陈思吟并没什么错,相反,她亦是受害者。
然陈思吟的性情却委实……
“若非是我拖后腿,父亲不会为了我投奔苏家,陛下当初也不会因此方寸大乱。”
在宗月温柔的注视下,陈思吟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性情怯懦,不敢见外男,有时甚至连外人都不敢见。
可她长居闺阁,如此性情倒也无碍,平生所有气魄都仅在保护宗月时才有,谁知竟会连累父亲,牵连大事?
“但若没有陈将军投奔苏家,之后陛下也不能那么顺利将苏宗白算计入狱。”
宗月打断她的话:“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你是被牵连的那一个,你无错。”
“何况如今陛下已经许可陈将军重回众人视野,眼下陈将军身居要职,你不相信本宫,也该相信陛下。自始至终,无人有怪你的意思。”
陈思吟沉默应声:“是。”
宗月望她半晌,这才道:“算起来,本宫也是初至雁门关。平日一言一行,难免行差踏错。你若有意,便来本宫身边做个女官,辅佐本宫一番,如何?”
“娘娘!”不意听到这番话,陈思吟惊呼出声,眸中又不可避免迸现几分惊喜。
她以为……她以为……
可看宗月肯定的目光,此言必定不是玩笑。陈思吟心中大定,立时跪地:“臣女愿誓死效忠娘娘,但唯娘娘命是从!”
宗月朝着她露出浅浅笑意。
女子在这世道活着如此艰难,陈思吟又是如此性情,她这皇后宫中人来人往,陈思吟身为女官,总要负责平日待人接物,她也能顺便照拂些。
长此以往,这般不敢见外人的性情,许也能改变一二。
可叹陈思吟怯懦至此,却能在外人辱她时,如老母鸡一般护在她身前。
能开导陈思吟,也算了了她一桩心事。
夜里梁苏暮回来听闻此事,也安心不少。
他原有意安抚陈思吟,只是陈思吟毕竟尚未出阁,而他也太忙了。
雁门关诸多事务,他骤然接手,总要繁忙一段日子,加之去北郡借粮、向京都求和之事进行得如火如荼,暂时腾不出手来处理陈思吟。
宗月能出面安抚住陈思吟,对他来说自然利大于弊。
他握住宗月的手,又是好一番赞许,好话像不要钱一样从他嘴里冒。
宗月心中好笑,斜睨他一眼。正是这一眼坏了事,梁苏暮顿时热血翻涌,攥住宗月的胳膊,清晰感受到身上某处变化。
那样挠人的目光……
他就势褪去宗月衣裙,宫人早就红着脸退下。
锦帐红浪,满室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