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眸看向宗瑾：“宗瑾兄放心吧，陛下心胸宽阔，定不会因此怪罪。”
他方才蹙眉，只是在想陈思吟。
当初陈将军在京都也算是闹得沸沸扬扬，陈思吟那不见任何男子的性格也是声名远扬。
如今竟全都好了吗？
宗瑾噎了一下：“我倒不是怕陛下怪罪，只是……”
何况有宗月在，梁苏暮也不可能因此问罪宗家。
李恒眉头一舒，触及宗瑾眼底惴惴，笑着劝慰他道：“宗瑾兄哪里需要想这么多？安稳军心可是大功一件，事急从权，一如陈小姐所言，陛下不会怪罪的。”
两人虽都是梁苏暮左膀右臂，到底还是有区别的。
李恒当初为亡妻闹到京都，险些被苏家灭口，是梁苏暮救了他。
时至今日，他孑然一身，只一心一意做梁苏暮手底下的纯臣。
他什么都靠着梁苏暮，梁苏暮自然对他更信任一点。
而宗瑾出身士族，便再是人丁不旺，也有亲戚姻族，平日要顾虑的太多，梁苏暮待他便不如待李恒亲热。
平日里，某种程度上李恒说的话，是可以代表梁苏暮的意思的。
得了李恒这番话，宗瑾便放宽了心。
“那替身呢？”李恒又问道，眸中闪着兴味：“将那替身带上来瞧瞧。”
宗瑾看他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
乱世之中，若梁苏暮有个以假乱真的替身，那作用也太大了。
他不动声色笑笑，恰好，他准备的替身符合这个条件。
……
替身很快被带了上来。
李恒见到替身第一眼就赞叹不已，啧啧称奇。
“有此替身，立此大功，宗瑾兄竟还觉得惴惴不安！”李恒笑骂他，神情欣喜：“宗瑾兄可是立了大功一件！”
宗瑾耸耸肩，既不推脱，也不承认。
李恒见状，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推他一下：“论起奸猾，无人能及宗瑾兄。”
-
李恒在宗瑾面前说的话，几天之后得到了证实。
那是一个风轻云淡的日子，已经过了年，天气开始渐渐回暖。哪怕雁门关一向寒冷，却也挡不住春天来临、万物复苏的架势。
昏迷中的梁苏暮，悠悠转醒。
醒来之后人还是怔愣的，他这一觉可睡了太久太久。
身边伺候的下人最先发现他醒来，当即惊喜跪地：“奴才参见陛下！”
陛下？
梁苏暮头顶冒了个问号，这问题在他心中打了个旋，很快被他压下。
他轻咳一声：“传宗瑾、李恒来见朕。”
适应角色适应的非常快。
那两人很快得到消息，个个都如同最先那下人一般惊喜不已，换上衣服就很快赶来。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人异口同声。
见状，梁苏暮嘴角抽搐一下，下意识看天。
一觉睡醒就当了皇帝，这感觉实在太刺激了。
“起来吧。”他故作正经：“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宗瑾和李恒对视一眼，两人老老实实地将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包括他如何在牢中昏迷，宗月如何带着人逼宫杀死明昭帝为他报仇，又如何带着众人前往雁门关，中途为了不损耗护送他的力量被季宁远掳到岭南。
更包括这一次，宗月是如何独闯望春阁，为他寻来解药，末了又将这些日子他们在雁门关的布置、以及梁苏暮如今是明帝的消息说了说。
可以说自梁苏暮昏迷之后，宗月一人总领全局，力挽狂澜。
她是他们名副其实的女主人，也确确实实当好了女主人这个角色。
梁苏暮的心绪随着他们平静的叙述起起伏伏。
在说到宗月在皇宫被苏家围住，与父兄对峙几乎断绝关系时，
在说到宗月为了他心甘情愿跟随季宁远去汝安，只为了那一瓶解药时，
在说到宗月从望春阁出来手中紧握解药、浑身是伤至今昏迷不醒时，
他整个人的心都揪在了一起。
对季宁远的恨意，平生从未有这样浓烈。
“他竟然如此狠毒么，”梁苏暮语气中泛着冷意，浑身充满了杀气，令近在他眼前的李恒和宗瑾不自觉瑟缩脖子。
“皇后如今情况如何？”
他没有执着于季宁远太久，来日方长，要报仇的机会多的是，眼下更重要的是宗月。
“娘娘还在昏迷。”宗瑾答道：“娘娘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现下沉睡，只是为了将耗损的体能缓过来罢。”
梁苏暮起身，语气坚决：“朕要去看皇后。”
丈夫要看自己的妻子，哪怕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拦着。李恒和宗瑾自然也没什么好拦的，带好下人悉心拥护着梁苏暮，一行人便到了宗月此刻待的地方。
因着先前梁苏暮没醒，宗瑾和李恒只能在城主府住着，城主府便分成了四部分。
一部分是日常议事办公区域，一部分是梁苏暮住的地方，一部分是李恒宗瑾两家住的地方。
宗月此刻便在宗瑾待的地方落脚。
这本也不符合规矩，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让他们有一个连登基都靠臣子、自己无法出面的皇帝呢？
因此梁苏暮也并未对这样的布置说什么，只带了人匆匆朝那边走去。
“臣妇参见陛下。”
听闻梁苏暮醒来的消息，庞锦薇就知道他一定会来这里的，因此对梁苏暮突然出现没有太大意外。
行完礼，她不动声色站在宗瑾后面，同时指着一间屋子对梁苏暮道：
“娘娘就在里面睡着，陛下若是想看，就进去吧。”
梁苏暮登时在原地站定。
他回头，见宗瑾等人还在原地，蹙眉。
不等他说话，李恒就率先开口：“陛下，微臣还有事，就先行一步了。”
梁苏暮颔首，神情满意。
宗瑾夫妇也很快反应过来，各自找借口离开，临走前还把一群下人叫到了院子外面。
梁苏暮站在宗月那间屋子门外，伸手，想推开屋门，可左想右想，又将手放下了。
近乡情更怯。
宗月的感情一直是淡漠的，内敛的，他一直知道她的爱意不比他少，但平日里宗月甚少表现，也很少求助他什么。
若非此次昏迷，他是不能想象、也看不出来，宗月有这样澎湃的爱意。
他现在十分庆幸。
幸好他当初选择了与宗月在一起，而不是随随便便找了个娇滴滴的姑娘。
娇滴滴的姑娘，能在他昏迷后统领一切吗？能很好的胜任贤内助的身份吗？
能与他并驾齐驱的人，才是他爱的、与他最适合的人。
他固然可以将宗月保护的很好，什么也不让她做，将她娇养起来。
但从前没与宗月在一起时她就知道，她不是菟丝花，她是雄鹰，她理当随他一起遨游天际。
若他折断她的翅膀，逼她做个普通的内宅妇人，那不是在爱她，那是打着爱她的名义毁掉她。
是宗月成就了如今的他，可也是曾经的他成就了如今的宗月。
在门外伫立片刻，他推门而入。
经过这几天庞锦薇的悉心照料，宗月身形已经丰腴了不少。
面色也开始逐渐变得红润，如宗瑾所说，她身上的伤口大多已经愈合，惟有肩上的伤口缠着白色纱带。
梁苏暮不敢将那白色纱带拆开，光是想想就觉得触目惊心。
见到这样的宗月，他眸中隐隐含了泪水。
他俯身坐下，头缓缓枕在宗月肚子上，闭上眼睛。
宗月身上带着能安抚人心的馨香，令他觉得心中安宁。
“对不起……对不起……”
梁苏暮声音沙哑，不知不觉间，他已是哭了。
男人有泪不轻弹，可任是谁看到心爱的妻子如此殚精竭虑为他着想，至今还在昏迷，大抵都是会哭的吧。
他紧紧握住宗月双手：“你受苦了，对不起……”
“我不该大意，不该昏迷这样久，我应该早点醒来……”
“你快点醒，你打我吧，骂我吧……”
“我不是个合格的丈夫。只求求你，快点醒……”
他将头埋在宗月身上，贪婪的呼吸她身上的香气，久久不愿起身。
“快醒来吧，我的妻子。”梁苏暮深情注视宗月睡颜，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
等从院子里出来，梁苏暮心情已经恢复平静。
他毕竟是个病号，刚刚苏醒，折腾了这么久也累了，只能匆匆回了自己住的院子歇下。
第二日醒来，就看到相跟随一起来的宗瑾和李恒。
“替身？”梁苏暮神色惊奇，注视着二人：“什么替身？”
李恒看了宗瑾一眼，随即笑着开口与梁苏暮解释宗瑾寻的那替身。
他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清楚，说的也十分隐晦，但梁苏暮听明白了。
梁苏暮沉吟着望向宗瑾，或者也望着他。
“宗大人无需忧虑，”梁苏暮摇摇头，劝他：“朕是第一次做皇帝，却不是第一次做上位者。”
“宗大人寻替身，也是为朕稳定军心。何况并未隐瞒不报，朕没有什么好忌讳的。”
宗瑾自然是诚惶诚恐跪地，眸子欣喜：“臣，谢陛下信任。”
梁苏暮微微一笑：“起来吧。”
“替身呢？将替身带上来朕瞧瞧。”他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