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说起来，宗月并不算睚眦必报的人。
只是她实在没有办法替已经逝去的人原谅宗莹。
对比失去了生命的原主而言，宗莹此刻的难堪根本什么都算不上。
时至今日，她才彻底完成了当初对原主的承诺。所有欺辱原主的人，要么身死，要么日日饱受煎熬。
一如宗冉，一如宗老夫人、宗夫人、宗晨之流。
她冷眼望着宗莹，清楚看到后者颤抖的身躯，然不发一言。
“王妃还对当初的事心有芥蒂？”见状，二太太出声问道，眸中诧异。
都是一家人，她以为凭宗月心胸，不会跟宗莹计较才对，因此才让宗莹在众目睽睽之下道歉求原谅。
毕竟这样做对宗莹来说也是十分困难的。
可如果宗月不肯原谅宗莹，今日整个云城贵族都在这里，宗月要给宗家面子，只会被迫原谅宗莹。
那可就达不到她的本意了，她也会变得两边不讨好。
“谈不上原不原谅。”宗月摇摇头，与二太太对视：“当初的事不足一提，宗莹愚蠢，被大房母女利用是必然的事。”
“我对此谈不上生气，自然谈不上原谅，但宗月不行，我不能替宗月原谅。”
她这话说得古怪，二太太被绕了进去，完全没听懂。
但最后一句话她听懂了：“那我让宗莹下去？”
这时候也不说四丫头了。
“不必。”宗月勾了勾唇：“跪在这里，才能杀鸡给猴看啊。”
二太太下意识瞧向不远处那一波面上心虚的夫人们，心下了然。除了对宗莹投去同情视线外，再不多话了。
善恶终有报，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那些人当初刁难宗月时，哪想过会有今日宗月扬眉吐气的一天呢？
果不其然，秋日宴如此热闹的场合，宗莹跪在宗月跟前十分瞩目。
在座都是人精，稍微打听打听宗莹为什么跪在这里，就对宗月的态度有数了。
又过了片刻，一个身材臃肿、大腹便便的女人被推到宗月面前，她身后还紧跟着她的女儿。
女人眼角已见皱纹，瞧上去有三十好几，只是眉宇间隐隐透露着跋扈张扬，令人生不出好感来。
她的女儿亦是神情倨傲，此刻被迫站出来赔罪，眼眸十分不甘。
宗月微微眯眼，看清楚是谁后，笑了。
“原是石夫人和石小姐大驾光临，本王妃有失远迎。”她语气淡淡。
周边众人面面相觑，云城谁不知晓石家跟宗月有龃龉？
云城四大家族，宗、王、刘、石。前二者是姻亲，后二者皆依附于前二者。
石敏曾在王家宴会上出言挑衅污蔑宗月，至于石夫人……
当初前太子外放云城时，石夫人曾经去明月阁闹事。若彼时宗月性情再软弱一点，今日云梦东南市场的霸主之一明月阁就不复存在了。
“妾身……妾身拜见王妃娘娘，王妃娘娘安康。”石夫人抿着唇，脸色跟宗莹如出一辙的难堪。
她笨拙地跪到地上给宗月行礼，可以看出因身居高位多年，并不习惯行这种大礼。
也是，她是石家家主夫人，哪怕在宗、王两家跟前也不比行此大礼。更不是在天子脚下，需要时常进宫拜见。
以她的身材，做出这种动作实在是难为她了。
石敏倒是乖巧，紧跟在她身后跪地。
宗月眉毛轻挑：“托石夫人的福，本王妃很安康。”
石夫人捏紧衣角，不知该说什么好。
直到婢女捧着礼物过来，她才如蒙大赦：“前些日子王妃回家，妾想着王妃旅途疲累，不曾上门拜访。今日妾为王妃准备了诸多礼物，还请王妃笑纳。”
宗月抬眼望去。
石夫人这礼物，可比宗莹给的礼物贵重多了。想来石家也知道得罪自己狠了，不准备贵重礼物恐得不到原谅。
近半年来，因着她的缘故，石家生意不断缩减，许多铺子都被明月阁吞并，石家实力大不如前，甚至隐隐有离开云城四大家族之象。
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当然知道源头在哪，只是过往宗月在京都，他们鞭长莫及。如今宗月回来，石家应当是给石夫人和石敏下了死命令了。
宗月轻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似笑非笑望着石夫人和石敏。
云城这些家族，可真是上道啊。
她没有多为难她们，收下礼物就让两人离开了。
于是从石家这里开了口子，之后又有许多夫人过来送礼拜见，其夫家大多都是当初在针对明月阁的事件里出了力的家族。
但云城毕竟是梁苏暮的地盘，她不欲令梁苏暮为难，这些人肯道歉，她自然肯原谅，左右没对她造成什么实质伤害。
最后一个来的人是王清，她不是来拜见的。
王清在宗家地位特殊，她甚至比宗冉都得宗老夫人疼爱。王清没有撞上原主，却直接对付了宗月，令宗月被迫在王家宴会上跟季宁远扯上关系。
她也到了及笄年龄，被许了人家。王家因王澜在，想来是季家势力，对宗月并没有特别大的敬畏。
“王妃姐姐安好。”王清略微俯身，手中帕子被她搅在一起。
再次碰见宗月，她已经没了最初身上那股骄傲。无他，两人如今身份差异实在太大了。
一个只能寻个中庸贵族子弟，日后深居内宅。一个是摄政王妃，在京都翻云覆雨。
谁不知道京都苏家和摄政王正在角力？两边都跟宗月有关联，苏家赢了，宗月是公主，摄政王赢了，宗月是皇后。
她们已经不是一个阶级。
王清能清晰的感觉到宗月视线落在她身上，令她面红耳赤。
王家宴会的事还历历在目啊！
当初她认为只有自己才配得上季家少主，谁知一转眼就见宗月在季少主面前衣衫不整。
可恨的是并非宗月主动勾引，季家少主亲口说明自己对宗月有好感。
她那时还心想，宗月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怎么配！
可是如今，宗月嫁给了摄政王，她呢？她还在云城苟活！
这叫她如何甘心？
“原是清儿妹妹，本王妃见过了，你下去吧。”宗月挥挥手，看出她眼底不甘，并未将她放在心上。
不甘又能如何？王家有本事为了王清跑到她跟前闹吗？
她连季宁远和熹贵妃都算计过，怎会惧一个王家？
她丝毫不给王清面子，王清脸青一阵白一阵，只觉四周传来低声窃笑，都是在嘲讽她。
王清再也忍不住，猛地跺脚，迅速从宴会上跑了出去。
但谁又会搭理一个得罪了宗月、不能为家族带来价值的闺阁小姐呢？
所有人都无动于衷。
二太太为人圆滑，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有她在，今日宴会宾主尽欢。
直到夜幕降临，人群三三两两退场，独宗莹还跪在原地。
宴会之上，她受尽冷嘲热讽。宗月叫她跪着，二太太未曾求情，所以哪怕她偷偷站起，都会被下人强压着跪下。
这群刁奴！
宗月缓缓走至宗莹跟前。
宗莹抬头仰望她，神色灰败。
四周灯烛被点亮，头顶月明星稀。
原主刚回到宗家时，人人得而辱之，谁能想到有今日一幕呢？
“我罪也赔了，跪也跪了，礼物也送了。”宗莹苦涩一笑：“你要杀要剐，尽管来吧。”
“你可曾后悔？”
“后悔？”宗莹轻嗤：“我为什么要后悔？”
“你不过一个草包，生母也是平民，凭什么做嫡女压在我头上？”她不甘道。
“我可有用嫡女身份欺压你？”宗月问道：“可曾屡次三番设计陷害你？”
宗莹呆住。
“自始至终，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保。你算计我失了祖母的宠爱也罢了，为何要在腊月里推我入水？你可知冰水寒凉，会死人的！”
宗莹张了张口，想说死人与她何干，可还是闭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若我当初死了，你就是可怖的刽子手。”宗月冷声道。
事实上，宗莹早就当了刽子手。
闺阁女子，何至于狠毒至此？
“终此一生，我都不会原谅你。”宗月面无表情：“但看在二房的面子上，我也不会为难你。”
“日后我若回宗家，你必须到城外田庄上暂住。在任何地方看到我，都必须绕路三条街。”
“我不折磨你，只要放出风声，我甚是厌恶你，自有人为我代劳惩处你。”
“日后你若再出现我面前，便会像今日这样，长跪不起。”
宗月说罢，转身离去。
她无法代替原主原谅宗莹，闺阁女子自有对付闺阁女子的办法。既然当初宗莹用后宅手段对付原主，那日后也让宗莹尝尝后宅手段的滋味。
……
明月当空，皎洁清高。
有人日夜奔驰，与时间赛跑。
有信鸽飞行万里，带去心惊骇人的情报。
信鸽直飞闯入寝屋时，宗月已睡得熟了。
信鸽似有灵性般在宗月头上盘旋飞舞，翅膀不断扑腾，带动着摔碎了床边放置的小花瓶。
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起，宗月被惊醒，入目便看到闹腾的信鸽。
再看信封口涂着红色，她神色当即就变了。
等拆开信，看清信上内容，宗月眼前一黑，当即晕厥过去。
京都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