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娘娘又如何?”宗月笑了笑:“您是永远的长辈。”
庞夫人侧目望她,语重心长:“能看着娘娘平安回来,我也放心了。”
“是啊。”站在宗瑾身侧的庞锦薇眼眶红红:“娘娘平安归来,真是太令人高兴了。”
“我不过是出去游玩一圈,真正危险的是你们。”宗月笑容和煦,向众人福身:
“还未谢过你们,既要与岭南周旋,又要与京都对峙,劳苦功高。”
“娘娘客气了。”庞锦薇目中仍带泪光。
“可不是?”陈思吟耸耸肩,揶揄道:“我们为娘娘做事,心甘情愿。不过呢,这些日子以来,确实有我与相夫人顾及不到的地方。万幸娘娘回来了,我们终于可以轻松了!”
宗月瞪她:“你是本宫的女官,锦薇是可以放松了,你可不能。”
陈思吟笑意僵在脸上。
众人见状,笑成一团。
“娘娘。”庞夫人不动声色站在宗月身边,压低声音:“我近日与苏夫人时有来往。她很想念您,母女哪有隔夜的仇呢?娘娘抽空去看看她吧。”
说罢,她又摆正身子,旁人几乎没看到两人嘀嘀咕咕。
宗月怔了一瞬,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苏夫人是母亲,颇为无奈。
因着母亲早早避开京都,长居皇寺,又闹着跟父亲和离。梁苏暮入主京都后,仅仅将母亲软禁起来,并未打入大牢。
她竟不知母亲与庞夫人有了私交。
宗月摇摇头,也压着声音:“我与母亲并无仇怨,待我空了,我会去看她的。”
“尽早去看看也好。”庞夫人眼神复杂:“毕竟……”
宗月垂眸,明白她的未竟之语:“是。”
庞夫人见她明白过来,也不多说,重又将视线转到众人之中。
今日是家宴,来的都是私底下关系好的几位。彼此之间便没什么顾忌,该打闹打闹,该开玩笑开玩笑,该喝酒喝酒。
总之就一个宗旨,日后君臣路注定不同,谁也不知未来如何,谁也不知彼此是否疏远。务必趁着现下的欢快,趁着为宗月接风洗尘的光景,及时行乐。
酒过三巡,觥筹交错,庞夫人精神不济早已离去。桌上大部分人都醉了,唯独宗月微醺,李恒眉眼清醒。
宗瑾仿佛是公报私仇般,也仿佛终于有人撑腰,拉着梁苏暮拼命的喝,发誓一定要将那些日子梁苏暮欠宗月的,在酒桌上补回来。
最后的结果就是,两个男人如同小孩般醉成一团,抱头痛哭。
“呃呃……陛下……嗝……微臣警告你……一定要对娘娘好!不然……不然……”宗瑾脸上泛着酒醉后的红晕:“微臣就在你这皇宫里撒尿!”
“朕……朕知道……”梁苏暮嘟囔着,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嘿嘿……朕的媳妇回来啦!你……你有媳妇吗?”
“谁没有媳妇呢!”宗瑾一脸不屑:“微臣有……有媳妇!是李恒……李恒那个……龟孙子没有。”
“嗷。”梁苏暮似懂非懂:“原来是右……右相没有啊!嘿嘿……李恒……他这辈子娶不到媳妇!”
宗月噗嗤笑出声,李恒嘴角抽搐。
另一边,庞锦薇和陈思吟仿佛一对患难姐妹终于苦尽甘来,俩活宝气氛欢乐,隔一会儿碰一杯,是全场最先醉倒的。
晚晴与卫一俩人,坐在整张桌子最遥远的距离,整场家宴没有丝毫眼神交流。各自怀揣心事,各自喝着闷酒。
晚晴呢,她不敢接受自己爱慕季宁远且已经被季宁远知道的事实。
那时她情窦初开,跟在宗月身边,平生头一次遇见如季宁远一样温柔体贴的公子,自此少女满怀心事。
时过境迁,她以为她早就放下了,宗月与季宁远有仇,意味着她对季宁远的爱慕不过沧海一粟,永远不能追求回应。
所以卫一求娶她时,她根本没想过中间有季宁远什么事,甚至因为宗月的支持,她都不曾明确拒绝过卫一。
她没想到,再见季宁远,依旧是无可抑制的心跳加快。更没想过,季宁远竟会看出她这份隐晦的心思来。
凭她对季宁远的了解, 季宁远不利用她这份心思做些什么,她不叫晚晴。
因此她惶惶,她寝食难安,她清楚知道,以她的心机,斗不过季宁远。
卫一呢,心思就好猜多了。无非是佳人近在咫尺却远在天边,他爱而不得,借酒浇愁罢了。
至于秋娥……宗月挑眉,她竟然发现一个没醉的。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秋娥朝她笑了笑:“属下要保护主子,不能醉。”
宗月眼中闪过了然。
李恒神情一如既往,他一开始被梁苏暮和宗瑾拉着喝酒,可惜那两人玩不过他,他偷偷摸摸将酒全部倒在地上。
见到宗月微醺,他面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来,轻敲了两下酒杯,目光精准无误落在宗月脸上。
随即他起身离去。
宗月眉心猛地一跳。
她也借故起身离去。
片刻后,月牙尖尖,两人在星夜里再度碰面。
“你叫本宫出来有什么事情?”宗月疑惑。
李恒恭敬行礼:“见过皇后娘娘。”
“今日何须在乎这些东西。”宗月不以为意。
“娘娘,”李恒道:“过了今日,您就该面对那些事情了。”
譬如,如何处理苏家人。
他眼底存了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您打算如何处置……苏宗岚腹中的孩子。”
宗月手指陡然攥紧,嫡姐腹中的孩子……
她心生警惕,又不明白李恒究竟想要说什么:“陛下说过,那个孩子不能留。”
“那娘娘以为呢?”李恒分毫不让:“不过是个未出世的孩子,对时局能有什么大影响?”
“你什么意思?”宗月眯了眯眼:“若本宫没记错的话,你对苏家恨之入骨。怎么今日竟想为苏宗岚说话?”
梁苏暮将处置苏家的权力交给她,她料想过会有人来试探询问,却没想到李恒竟是第一个来的。
李恒垂眸,脑海中浮现出那道单薄无力的身影:“不过是个无辜的孩子……”
“那孩子若活着,”宗月冷静陈述事实:“苏家旧部不会善罢甘休,那孩子将惹得他们趋之若鹜,届时京都将永无宁日。”
“右相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我明白,但我只问娘娘,”李恒盯着宗月的脸:“您想那孩子活着吗?”
“若您想他活着,您就有办法。”
宗月眸中闪过迷惘,她摇摇头:“本宫还没想过这件事情。”
“一切决定,得等本宫见过了嫡姐与苏家众人再说。”
李恒不说话了。
“您若能救……”片刻后他才道:“便救救吧,我会配合您。”
“本宫觉得很奇怪,”宗月盯着他瞧:“你从不是如此烂好心的人,尤其是面对你的仇人。本宫以为,你该给本宫一个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李恒苦涩笑笑:“一个男人突然为一个女人说话,还能是为了什么?”
宗月陡然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李恒却不给她解释,直起身:“娘娘,我先回去了。”
徒留下宗月凝望他的背影,月下,孤单且寂寥。
她张大嘴巴,回忆起昔年李恒说终身不娶的话。
嫡姐竟与李恒有这样的缘分。
再回到席间,李恒已经走了。天色已晚,宗月命人送其他人回家,自己则像哄小孩一样哄着梁苏暮回去。
“陛下,”她小心翼翼:“该回去睡觉了。”
梁苏暮一把甩开她:“不不……朕只跟自家媳妇睡觉。”
宗月好笑叉腰,存心逗他:“陛下您哪来的媳妇?您从来都没有媳妇。莫不是得失心疯了?”
“朕有媳妇,朕有媳妇。”梁苏暮嘟囔两声,十分不满:“李恒才没有媳妇。”
提到李恒,宗月顿了顿。
“陛下错了,陛下没有媳妇。”
“朕的媳妇是……宗月!她……嘿嘿,她回来了!”酒醉的梁苏暮嘴里,清晰吐出了这个名字。
宗月鼻子一酸。
分别的日子里,梁苏暮想念她,她又何尝不想念梁苏暮?
只是分别前的心如刀绞还历历在目,她赌了气一般不肯想他。
思念有如潮水,足以将她吞噬。
“好,您有媳妇,您有媳妇。那您现在可以跟媳妇去睡觉了吗?”
“啊。”梁苏暮眼中茫然,显然酒醉后的他并未预想到会出现这种问题。
他尽力睁开惺忪的两只眼睛,仔仔细细盯着宗月瞧。待意识到这个面孔的确熟悉之后,瞬间在宗月额间吧唧两下。
宗月一阵错愕。
“你长得好像朕媳妇啊……”她扶着梁苏暮摇摇晃晃起身,后者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不过呢,你没有朕媳妇好看,朕的媳妇天下第一好看。”
宗月不由有些后悔世上没有记录声音的东西,否则真该将这些话录下来让清醒后的梁苏暮听听。
梁苏暮平日里那样高冷,没想到醉酒后竟是如此一个傻里傻气的模样。
宗月低声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