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接着拿出一块玉佩,正是昔年襁褓时,他被与贵妃儿子调换,身上唯一留下的一块玉佩。
那玉佩上龙飞凤舞刻着‘峥’字,令人想忽视都不能。
“峥……峥儿……”太皇太后瘫坐地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
梁苏暮亦在梁峥说出名字的一瞬间,霍然变色。
宗月神色怔然,望着梁峥出神。难怪她在岭南时感觉梁峥眉眼熟悉,原来竟是太皇太后亲子吗?
可根据他们查到的消息,太皇太后亲子早死在昔年那场大火里。
若他没死,彼时尚在襁褓的婴儿,到底是如何从火中逃生的?
梁苏暮眼神警惕,盯着梁峥。如果梁峥没死,那显然他比自己更适合皇位。
梁苏暮想了想,问道:“您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梁峥瞥了他一眼,将他的警惕看在眼中,不以为意道:“我说你是太皇太后嫡亲孙子。”
“这不可能!”还不等梁苏暮说话,太皇太后就猛地插嘴道。
她神情激愤:“就算峥儿你没死,可梁苏暮是先帝的儿子,怎么会是哀家嫡亲孙子!?”
闻言,梁峥沉默一瞬,走上前将太皇太后拉起。
“如您所言,”他道:“梁苏暮是我的儿子。”
“什么!?”
此话一出,在场其余三人都震惊不已。
“这怎么可能!?”太皇太后问出三人都想问的话。
梁苏暮的脸色阴沉,盯着梁峥,拧眉。
宗月无意识地拉住他的手。
梁苏暮心头稍安。
却见梁峥扫视三人一圈,淡定解释道:“当年我尚在襁褓,几乎葬身火海,万幸被途经皇宫的天山之人救下。”
“自此,我拜入天山门下。”
听得‘天山’二字,梁苏暮眼神闪了闪。
“我天资聪颖,得天山悉心栽培。成年以后,我下山游历结识一位姑娘,对我情根深种。”
“我不喜那姑娘,百般拒绝。谁知那姑娘宁愿伤害自己也要跟上我。”
说到此处,梁峥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缱绻。显可易见,那姑娘在他心中是有分量的。
本就乃世外仙山受人崇拜的天才少年,又正值意气风发时,以为天下江湖尽在己手。
遇上这样一个死缠烂打、敢爱敢恨的姑娘,便是自己以为不心动,实际仍有情意流转。
“我没有法子,只得同意让她跟上我。谁知那姑娘趁我酒醉,给我下药。后来,那姑娘便有孕了。”
梁苏暮嘴角抽搐,他看见梁峥神色颇为懊恼,无语至极。
若按梁峥所说,那姑娘腹中孩子,便是他了。
梁峥抿唇,继续道:“我彼时冷心冷情,不愿受感情束缚,怎肯要个孩子?遂一怒之下离开,姑娘也由此心灰意冷,彻底放弃。”
“那后来呢?”宗月斟酌着问道:“您既然离开了, 为何陛下会是您的孩子?”
梁峥抬眸看她,目中不含情绪:“我七尺男儿,顶天立地。既有姑娘为我生子,我纵是离开也良心难安。后来便回去了。”
“我不肯松口娶那姑娘,她也不愿继续纠缠。恰逢我在京都办事,而她因心力交瘁早产生子。”
“生下孩子后,她就不知所踪。等我回去已是人去楼空。”
“我无法,途经皇宫时,看到冷宫宫女恰巧产子,但她的儿子生下来就去了。”
“我便将怀中孩子放到宫女身边,代替了她的孩子,并将她死去的孩子抱到郊外厚葬。”
“您想必听明白了,那个宫女就是梁苏暮的母妃,梁苏暮是我的亲生儿子。”
话至尾声,前因后果也已经介绍分明。
梁苏暮和宗月的面色一言难尽,唯独太皇太后嘴中不停呢喃:“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你拜入天山门下,我也师从天山。”
众人一时无言,良久后,梁苏暮出声道。
他直视梁峥:“我亦是天山不世出的天才,我在天山掌舵人门下,却是他的徒孙。众人都说我的师傅也是天才,只是有要事才不在天山。”
“我一身本事皆由师祖传授,却要年年拜祭素未蒙面的师傅。而你同样入了天山,所以,我的师傅是你?”
梁峥并未隐瞒,点头:“天山乃世外仙山,当世不知多少隐秘都能算得,是以无所不知。你是我的血脉,与我有血缘羁绊。你一出生,师门就察觉了。”
“后来老头子问我孩子呢?我只好老实回答。师门将我怒斥一通,又派人将你接入天山,便是如此了。”
梁苏暮嘴角流露出一抹讥嘲来。
“你抛弃了我,又要我拜你为师。你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吗?”他冷漠道。
梁峥有口难言,最后垂下头:“是我亏欠了你。”
“我生母是谁?”梁苏暮面无表情。
他表面看起来平静,只有牵住他手的宗月知道,他手捏的紧紧地,仿佛内心极为愤慨。
“你的生母,生下你后就回了她的国家。”梁峥一字一顿:“她热爱她的子民,她是姑苏国女帝。”
梁苏暮脸色更加复杂。
“不……这不可能!”太皇太后凄厉吼道:“你是骗哀家的对不对?他不是哀家的亲孙子!他不是!”
如果梁苏暮是她的亲孙子,那她的这大半生还有何意义?梁苏年最多是明昭帝的儿子,她放着自己的孙子不疼,去疼别人的孙子!
太皇太后不断摇头,她一把年纪,人之将死,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事情?
宗月心有不忍,欲上前劝慰。只是梁苏暮将她拽的紧紧的,她无法挪动一步。
这样的修罗场……宗月终是叹息一声。
她幼时受尽宠爱,在京都有一半的日子是皇宫里长大,太皇太后每天心肝心肝的叫,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对太皇太后视若无睹。
她只好将求救的眼神投向梁峥。
梁峥目光冰冷,望着太皇太后不语。与世隔绝多少年了,他对很多事情早已看淡,唯独对太皇太后。
得知真相后,每每午夜梦回,他总会陷入梦魇之中,梦里,那个女人恨不得掐死他,生下他后立刻将他送入贵妃处,打算一把火烧死他。
只有生恩,却不曾养过一天,何等讽刺。
“这些年来,我一直很困惑,为什么您要抛弃我?为什么您如此恨我,要将我送去给别人做儿子。”
梁峥语气很平静,定定凝视太皇太后,仿佛只是在问一个很普通的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太皇太后扯了扯嘴角,哀莫道:“哀家恨他,恨你的父皇。”
“哀家及笄之龄嫁入他的后宫,当了几十年的皇后。可哀家最初,过的那是什么日子?”
“哀家最初生活在冷宫,那里是无间地狱!”太皇太后悲愤道:“他专宠他的贵妃,对哀家不闻不问。哀家彼时心系于他,又出身高门,自然不肯忍让。”
“哀家恨他,也恨贵妃。哀家与贵妃同日产子,便想将你送去贵妃宫中,让贵妃抚养仇敌之子长大,让你不因为哀家无宠也没了父爱浇灌。”
“峥儿,你的名字是哀家取的,那块玉佩是哀家亲自打磨的。男儿合该铁骨铮铮,哀家当年好不容易盼到你,怎会恨你?”
“峥儿,哀家是对不起你,可哀家爱你。贵妃宫中那把火,不是哀家放的。起火那日,哀家出离愤怒,险些随你而去。”
太皇太后一点一点说着,泪珠子不停往下掉。
宗月无声无息叹了口气。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上几代人的恩怨。发生在梁苏暮这祖孙三代上的悲剧,若要追根究底,恐怕要追溯到开国皇帝。
追溯到,太祖皇帝去时,为何给了三大世家那样大的权利,一力浇灌出他们的野心,导致百年后的皇室艰难。
若非如此,也许当年的太上皇不会如此仇恨太皇太后,那一代人,也不会将局面搞成今日这般。
可出身世家,身为其中受利者,宗月张了张口,哑口难言。
根本矛盾,是皇室与世家的利益矛盾啊。
“可当初我查到的,却是您亲自放了火。”梁峥盯着太皇太后,神色淡淡。
“什么!?”太皇太后闻言,惊呼出声,面上满是不可置信:“哀家没有!你是哀家十月怀胎生下的儿子,哀家怎么可能放火烧你!?”
“这中间……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一定有!”太皇太后坐不住了,猛地起身,看那样子竟是想亲自寻查当年真相。
梁峥不为所动,这种事情他怎会说谎,他亲自查找的真相,确认了无数次。
“那个……”宗月从脑海中扒出久远的一段记忆来,轻咳一声。
见众人都看向她,脸色微红道:“我或许可以作证,太皇太后说的是真的。”
?
梁峥拧眉。
宗月耸了耸肩。
……
片刻后,秋娥跪在众人跟前。
“属下参见主子。”
“秋娥,你快起来。”宗月摆摆手:“唤你来是想问你,当初收养你的婆婆告知你的事。”
梁峥一双鹰眼盯着秋娥:“当初太上皇的贵妃寝宫起火,是太皇太后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