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应父亲，日后梁苏暮统一云梦称帝，必须要他为你准备个盛大的封后典礼。”苏相握住宗月的手，言辞恳切。
“好。”宗月泪眼婆娑。
这是她的父亲啊。
“还有你嫡姐，”苏相又道。
宗月不知他提起嫡姐做什么，只好老实听着，在听罢后不由睁大眼睛。
“左右我都是要死的，若能用我的命换你嫡姐孩子的命，也算值了。”
“你告诉梁苏暮，我会给他一份苏家心腹的名单，以此换得那孩子和你们母女三人的命。”
这间牢房用厚重的墙壁远离喧嚣，因此哪怕只有一墙之隔，其余人也听不到苏相在说什么。
苏宗白神色颓然，他低着头，牢房内万籁俱寂，只有苏相低沉的吩咐。
“我自问对得起家庭，却对不起你们母女三人，个个亏欠。月儿，在我去后，你要好好照顾你的母亲。”
“是……”苏相伸手，为宗月拭去脸上的泪珠子，拼命展颜：“别哭了。”
说完这些话，他神色轻松，眼神中带着如释重负：“能在临死前见你一面，为父很高兴。”
“能死在你手中，我与你兄长，便也没有遗憾了。”
“父亲……”宗月再也忍不住，一把上前抱住苏相，不断摇头：“不，不要，父亲。您没有对不起我和母亲嫡姐，我知道的，您都是为了家族，我不怨您。”
苏宗白身形颤抖，望着父女相拥的场景，他想轻拍安抚宗月，可抬手，又放下，周而复始，始终落不到宗月身上。
“月儿。”苏相温柔轻抚宗月脸颊，一寸一寸。
他曾在苏宗月苏宗岚出生时，日日陪伴，对这两个女儿寄予厚切的溺爱。
可是宗月，他却一次不曾亲近过。
往事历历在目，苏相眸中光亮已经淡了，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父亲！”苏宗白与宗月同时呼唤，皆是震惊。
“父亲无事。”苏相摆摆手：“月儿，我这些年叫你为了家族献身，你别怪父亲。家族兴旺当如此。”
他背过身去：“你走吧，去告诉梁苏暮我说的话，保住你的母亲与嫡姐。别的，我没什么能嘱咐你的了。”
宗月则看向苏宗白。
苏宗白鼻子一酸：“小妹去吧。”
这一走，怕是此生不复相见了。
他愧为人兄，不曾照顾好他的小妹。
今日牢狱相见，不知小妹会有多伤怀。
宗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她走一程，回望一程，失望一程，落空一程。
待她从牢房中出来时，却见梁苏暮跟前跪着李恒。
李恒双目通红，须发凌乱。而梁苏暮面容严肃，看不出什么东西来。
宗月只当是前朝的棘手事，虽意外于李恒的反应，却并没放在心上。
见她进来，李恒就离开了。
宗月那双眼睛明显红肿着，梁苏暮心一揪。
“你去见过他们了？”
“是。”宗月颔首，抬眸望他：“父亲请你留下嫡姐和母亲的命，他会将苏家全部心腹的名单交给你。”
梁苏暮垂眸。
“我们先不说那些。”他抓住宗月胳膊：“眼睛这样红，哭了多久？”
宗月不说话，静默着，只用一双哀伤的眸子眼巴巴看着他。
良久，梁苏暮喟叹一声。
“我去见你父亲，你不要再难过了。”梁苏暮再三嘱咐。
他满腔无奈离去，又满腔愁绪回来。
“我与你父亲谈妥了，”他对着宗月道：“你母亲和你嫡姐都会活着，皇贵妃身为梁苏年生母，将为先帝陪葬。”
“太皇太后的生死，还取决于她对我们的态度。至于你嫡姐腹中那个孩子……”
梁苏暮顿了顿，眼波诡异：“要看你嫡姐想不想那孩子活着。”
宗月瞪大眼睛，仿佛在无声控诉，她听不明白梁苏暮这话是什么意思。
可梁苏暮也没解释，只潦草几句带过。
他只说了这几个人，至于剩下没说的人，他不说宗月也明白，都没命了。
可叹天下风云，不世出的英雄豪杰，大多折戟战乱之首。
山河破碎，风雨飘摇，宗月沉默抬头，眺望远方天际。
这样的日子何时才会到头呢？如此次一般的生离死别，日后，她还会经历多少呢？
立于她身侧，无声安慰她的梁苏暮，亦是忧心忡忡。
苏宗岚腹中那个孩子，本不该留的，可是李恒……
幸好他得了苏家上上下下心腹的名单，倒添了几分帮助。
可李恒……他管得住那个孩子吗……
“你是不是还要去太皇太后那里？”宗月哑着嗓子，问道。
梁苏暮点头：“太皇太后既是梁苏年的祖母，也是我的祖母。无论我们是入主京都，太皇太后始终是太皇太后。”
“若她安安分分，便可以在皇宫颐养天年。若她不识好歹，只能……”他闭了嘴巴。
只能病逝了。
“我陪你去。”宗月眼神发怔。
“好。”梁苏暮没什么不同意的：“我们明日再去，你今日太累了，歇息歇息。”
天知道，看见宗月如此状态，他都要心疼死了。
宗月苦笑，她睡不着，最后还是喝了太医开的安神汤，这才浑浑噩噩睡下。
-
此时此刻的京都城门处。
一袭青衣的梁峥终于赶到。
他望着高耸的城门，繁华的街道，不自觉晃神一瞬。
多少年了，他很少踏足这片土地。
年幼时不知这里与自己有什么牵扯，后来长大了，被师父告知一切真相，这才明白原来脚下这广袤大地的主人，本该是他。
然而那时，他已经在天山修习多年，对这些事情早已看的淡漠了。
那样坎坷的身世，那样离奇的遭遇，令他对这里失望透顶。
再到后来，他的孩子同样出生在这里，不由更令他厌恶，对这里心生抵触。
阔别几十载，他终究是又要见到那个抛弃他的女人，终究又要去面对那些不愿搭理的琐事。
而这里唯一还能令他产生几分期待的，估计就是他那个有趣的儿媳了吧。
……
梁峥心心念念的好儿媳，第二日出现在太皇太后面前。
太皇太后被软禁在皇宫，见两人前来，神色一冷，轻嗤，别开脸。
“哀家这里不欢迎你们，自己回去吧。”
“皇祖母。”梁苏暮还是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太皇太后没说话。
她出身苏家，嫁人后丈夫对她不好，是家族为她撑腰，自此，她一辈子都在为家族筹谋。
而梁苏暮，却是那个一夕之间倾覆整个苏家的人。
在太皇太后眼中，梁苏暮不是她的皇孙，反而更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
“朕这次来，是有一些关于苏家的事情要询问皇祖母的意思。”梁苏暮面无表情，冷淡地将他打算对苏家众人的处置说了一遍。
“你！”听梁苏暮说罢，太皇太后已经是怒不可遏，愤怒地指着梁苏暮的脸：“不孝孙！”
“让皇祖母见笑了。”梁苏暮无动于衷。
太皇太后哪里还不明白她说的话在梁苏暮这里毫无分量？当即笑的凄厉起来：“你纵是打得这天下又能如何？名不正言不顺的，照旧是名不正言不顺。”
“朕是先帝膝下皇三子。”梁苏暮神色淡淡。
“你是先帝膝下皇三子不假，”太皇太后语气冷酷，暗藏杀意：“可先帝登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他占了哀家亲子的位置！”
这件事宗月早先就从梁苏暮那里听到过，但那时没放在心上。
此刻听闻太皇太后所言，饶是早有预料，她还是震惊地瞪大眉眼。
“皇祖母说的是您当年狸猫换太子的事情吧。”梁苏暮神色未变：“或许是吧，可您的亲生儿子已经没了，在天下人眼中，先帝才是皇祖母亲子。”
他抬眸，冷漠地戳着太皇太后痛处。
“放肆！你住嘴！你住嘴！”太皇太后气急，跳脚。
在屋顶偷听的梁峥撇撇嘴，好嘛，祖孙两个扯了半天，没一个说对的。
于是他拍了拍衣裳，走进去。
“你错了，太皇太后，当今陛下是你的亲孙子，嫡亲的那种。”
一石激起千层浪，太皇太后与梁苏暮皆神色错愕望向来人，目露恼火。
“你是谁？”
“是你！”
“先生！”
三道声音不约而同响起，喊完，宗月和梁苏暮才发觉不对，拧眉。
“你也认识先生？”宗月惊奇问道。
梁苏暮点头：“皇甫雅跪在苏家小产的雨夜，朕就是被这位前辈所救。”
“你呢？”说罢，他又问宗月。
“我先前在岭南时，先生从对我多有照拂。”宗月解释道。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再结合梁峥方才说的话，各自有了不好的预感。
太皇太后望着梁峥熟悉的眉眼，心底升起一个荒谬的猜测来，她强自镇定：“你是谁？竟敢擅闯皇宫！”
梁峥面不改色，抬头与她对视：“母后，您难道不知我是谁吗？”
心底猜测被证实，太皇太后心惊，猛然后退一步。
她目眦欲裂，颤颤巍巍指向梁峥：“你……你是峥儿？”
梁峥颔首，面容平静：“我名梁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