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
苏相连日以来焦头烂额。
苏家是云梦官场之首,家大业大枝繁叶茂,苏氏官员不在少数。
苏相爱惜羽毛,苏氏家规森严,多年以来苏家无懈可击,令外人找不到由头下手。
然而最近,整个云梦官场的苏氏官员,都受到了或大或小的弹劾。
无论身在何处,无论清官贪官,无论罪大罪小。有罪自不必说,就是无罪也要给你安个罪名出来。
比方说苏相,勤勤恳恳为官,每日上朝风雨无阻,可谏官还是要拿他早朝出门时在马车面前停顿了片刻来骂他不尊皇室。
甚至还将皇贵妃去年冬天多用了些银丝碳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翻出来弹劾。
皇贵妃和苏相尚且如此,其余苏家官员更不必说,苏相接信鸽接都接不过来,急的嘴上起了泡、整夜整夜睡不好,可不好的消息绑在信鸽腿上,还是一只一只往苏府飞。
如此大的阵仗,自然不是一人手笔。苏相下令严查,偏生对面滑不溜秋,根本没留下任何线索。
这群弹劾苏家的人中,有真正弹劾的、浑水摸鱼的、随风逐流的。无论平日是死对头、同一个党派、中立,都下场弹劾,从表面看根本没有端倪,真要查也是无从下手。
苏相叹了口气,这件事背后究竟是一人操纵还是各方势力联合,他根本无法判断。
若是一人操纵,云梦国何时出了这等能人,可在他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积攒了不亚于苏家的势力,他还一无所知。
可若是众势力联合,这些下场的官员也太和睦了些,根本瞧不出各方势力固有嫌隙。
苏相同府上幕僚坐在一起,面面相觑。
“没有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苏宗白沉吟着道:“这件事看起来太过自然顺理成章,完美的几乎无懈可击。如此,才是最大的问题。”
瞧着众人望过来的眼神,他笃定道:“若事先未曾精心谋划,必然有破绽露出。”
众人一致点点头,许可苏宗白的话。
“只是如今这些弹劾造成不了大影响。”一个幕僚出声道:“对我们来说也就蚊子咬一样。”
他隐晦道:“怕只怕……”
后面的话他没敢再说。
“怕只怕这些弹劾只是开胃菜,背后之人借此来麻痹我们神经,行声东击西之策。”苏宗白接话:“真正的算计还在后头。”
“父亲,儿子也正有此意。”他对着苏相道。
苏相面容已显苍老,两鬓微白,五官周围不少丘壑。
然观其外观仪容,不难看出年轻时是个美男子,否则也生不出如苏宗白、苏宗月苏宗岚这样名动京都的儿女们出来。
闻言,苏相沉着脸颔首,他心中也是这般想的。
“对于这幕后之人身份,各位如何看?”他沉声问道。
谈及这个,众人皆是沉默。此事集苏家之力都查不出来端倪,他们也是一筹莫展。
反倒是苏宗白心中有所猜想。
余光瞥见苏宗白若有所思,苏相微抬手:“你有话但说无妨。”
“父亲……”苏宗白蹙眉,迟疑道:“难保此事……不是端王手笔。”
苏相沉默。
前些日子苏太后、皇贵妃、苏家联手算计太子和梁苏暮还历历在目。
按照从云城传来的消息,庞城主已经在被人折磨后下落不明,说明太子动手了。
云城是梁苏暮地盘,将太子下放那里,无异于水碰到火,双方都想咬下彼此一块肉来。
庞城主也算是梁苏暮麾下得力干将,统领着云城一带端王全部力量。
庞城主出了事,梁苏暮反击太子的同时,难保不会归咎此事罪魁祸首——苏家。
“若真是端王,那就麻烦了。”苏相眼眸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梁苏暮手握重兵,兵权背后的意义非比寻常。
若此事真如苏宗白所说,便意味着梁苏暮已经在云梦拥有了不下于苏家的力量。
如此,太子争不争得过梁苏暮还未可知,龙椅上那位得知后,还睡不睡得着也不知道。
“且再观望一阵儿吧。”苏相斟酌许久,道:“左右如今这些人也起不了什么波浪,后续看看风向吧。”
“另外。”他望向苏宗白:“幕后之人身份要尽快确认,就朝是端王这条线查。本相倒要瞧瞧,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成为苏氏家主大半辈子,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憋屈。
苏家龙头多年,焉能被黄毛小子戏弄?
“是!”苏宗白恭敬应声,带人走了出去。
-
季家。
季宁远端坐于书房,一张一张翻着来自云梦各地的情报。
玉檀静静站立一旁,不欲出声。
等瞧见自己想看的消息,季宁远这才微微一笑,将手中纸张递给玉檀。
后者恭谨接过,眼神分毫未变,根本不曾看过纸上内容便将其碾碎,瞬间化为粉末灰飞烟灭。
季宁远挑眉,起身,走到一旁棋局前。
那棋局险象环生,奇的是中心未落下一子,反倒是周边布局精巧,层层铺垫,暗中隐有连接。
季宁远不着痕迹笑了笑。
“玉檀。”他道:“这局棋啊,是越来越好玩了。”
玉檀对他所说似懂非懂:“主子一向是下棋高手,无论是哪颗棋子,都逃不过您的手掌心。”
季宁远不置可否,凝眸瞧着棋盘,目光深邃神秘。
他和梁苏暮皆是人中翘楚,两人对弈不相上下,可若二人联手呢,想做什么自然神不知鬼不觉。
当然,梁苏暮并不知他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
且看那群人如何破局吧。
……
再说云城。
宗月命人日夜盯着太子动静,可惜一连数日都一无所获。
所有人都做好最坏打算,便是庞城主已经死了。
可无论如何,宗月总要给众人一个交代。
她本以为梁苏暮在京都,想叫梁苏暮过来,可惜回话的司水支支吾吾,问半天才知道梁苏暮在香城有要紧事。
无法,云城这堆烂摊子只能交在她手上。
硬着头皮,宗月带着司水和卫一,敲响了城主府的门。
如今城主府门庭冷落,云城但凡有点脸面的人家都跑去讨好太子了。
他们虽然不知这其中发生了什么,可庞城主失踪的消息瞒不住,城主府败落也是肉眼可见。
“早先便听闻宗小姐大名,今日还是第一次见。”
城主府正厅,身着华服面容憔悴的妇人道。
她就是庞锦薇的母亲,庞夫人。
“城主府现下门可罗雀,不能好好招待宗小姐。若宗小姐不嫌弃,喝口茶吧。”庞夫人道。
“自然不嫌弃。”宗月微颔首,端起了茶杯。
顿了片刻,她才道:“夫人请节哀。”
这是她这些日子,第一次见庞夫人。而眼下光景,说这句话已并非不合时宜。
庞夫人叹息一声,身体靠后:“有什么好节哀的。”
她形容枯槁,庞锦薇在她身侧小声啜泣,宗月瞧着也难过。
“若老爷活着,节哀二字自不必提。若老爷没了,”庞夫人微顿,眸光含泪满是眷恋:“逝者已去,活着的人总要继续过下去。”
她瞧着宗月:“你是个好孩子。可惜锦薇这孩子打小被我惯坏,若她能有宗小姐五分本事,我也算放心了。”
若论辈分,宗月理应在她面前卑躬屈膝。可惜庞城主是端王麾下,如今庞城主出事,云城一带端王势力都交到了宗月手上。
她在宗月面前,严格来说根本抬不起头。
“娘……”庞锦薇哽咽:“您在说什么呢?”
庞夫人这话就像是交代后事。
庞夫人笑了笑,摸摸庞锦薇头发:“放心吧,娘不会离开你的。”
“庞小姐天真烂漫,自有她的妙处,夫人无需担忧。”宗月劝道:“城主身份重要,我等定会尽全力营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如此,就劳烦宗小姐了。”庞夫人对找到庞城主已不抱希望,想了想她又道:“您是锦薇的贵人。”
以表示她对宗月并不冷淡。
宗月回头与卫一对视,脑海中一个大胆的想法渐渐成型。
“今夜。”宗月镇定道:“我将带人夜探太子别院,便是拼了性命,也要问出城主下落。”
此话一出,众人俱惊。
“宗小姐。”司水和卫一同时出声,神色担忧。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尽一切力量保护宗月。庞城主固然重要,可宗月更加重要。
庞锦薇神色怔然,倒是庞夫人变了脸色:“宗小姐不必如此。”
她脸颊两行清泪落下:“城主情况如何,我心中有数。您的身份我也知晓,太子别院危机重重,万不可让您为了城主冒险。”
端王青睐的女人,庞城主如何比得?
若宗月出了事,只怕届时无论庞城主是否能找到,端王都会迁怒他。
事情这般进行,饶是庞夫人再深明大义,对宗月也难免有怨言。
她不知将满腔怨愤发泄在谁身上,只好对上宗月。当然,面上不会表现出来就是了。
宗月摇摇头,对一切心知肚明:“夫人不必再劝,我意已决。”
转过身,她又对司水和卫一道:“端王待我如何,我心中有数。我并非忘恩负义之人,他既敢将担子交予我手,我自然要为他做好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