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查消息的诸多势力原本以为,这场瘟疫是人祸而非天灾。
但在消息结果出来后,众人错愕,甚至有几分匪夷所思。
瘟疫竟最先出现在岭南。
岭南季家能力不弱,季宁远更是将季家守的固若金汤。若这瘟疫是人祸,最先出现在天子脚下抑或是云城一带都可以理解。
但却出现在岭南,令众人心沉入谷底。
苏家和摄政王在京都斗得你死我活,眼下谁又有这个能力算计得了季家季宁远?
国内没有第三个势力有如此胆色。
放眼天下,辽东四殿下出事,辽东京都正是鸡飞狗跳一片混乱,尚无余力搭理云梦。
北荣刚从连续三年的旱灾中喘过来气,正致力于休养生息、大力发展工商业。
姑苏、彭泽,各自偏安一隅,疆土远没有云梦广阔,对外也几乎没有攻击力。
这就意味着,来自岭南的瘟疫,许是天灾耳。
与人斗,尚其乐无穷,有赢的可能。但若与天斗呢?
瘟疫起源于岭南一带东南方,肆虐速度很快,不出一月,瘟疫已向多边扩散,岭南深处、云城、北郡等地方皆有疑似感染者出现。
京都附近来自岭南的流亡者也越来越多。
奇的是,据众人探听的消息,岭南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季宁远竟依旧坐镇京都,潜伏在暗地里。
他在等什么,不言而喻。
这又让众人的心情愈发沉重。
山河飘摇、天灾肆虐、皇权倾轧、生灵涂炭。一连串的坏消息之中,明昭帝能够重新站立、重新出言,勉强是不算好消息的好消息。
原本众人还担忧他会重入朝堂,打破目前京都岌岌可危的两派平衡,但很快他们就发现,他们高估了明昭帝。
明昭帝年迈了。
沉疴已久、卧病床榻数月的他已经失去了年轻时的意气风发,甚至失去了卧床前最后一点锐气。
他亲手杀死了爱子,对这世间再也没有任何留恋。
好在梁苏年于他病时日日陪侍在侧,更是进献良药让他康复,龙心大悦之下,梁苏年成了他最喜爱的儿子。
他浑然忘记了那些年他是如何在苏家势力缝隙间苟且求生,对梁苏年好脸色的同时,有时还能对苏相笑一笑。
而梁苏暮这个母家卑微、他向来不喜的幼子,在他心中已经成为将窜夺他皇位的恶人,他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每有机会便会将梁苏暮痛斥一番。
高居庙堂之上,年迈的君王无视了他饱受磨难的子民,病愈之后深感时日无多,回首一生竟无一日真正开怀,岂非遗憾?
于是他要求工部修筑蓬莱宫供他玩乐,并在此宫内修筑炼丹房,日日服用丹药以求长生不老。
传闻世外蓬莱洲上有不死仙人,他的蓬莱宫,也表明了他的志向。
至于政务,却是一点都不肯碰了。
蓬莱宫设计豪奢,极尽珍宝装饰。据工部估计,完整修成这座宫阙大约要半年左右。
于是他们最先修筑明昭帝寝宫,几乎掏空了国库,才在一月后让明昭帝搬入其中。
明昭帝携沈贵妃、无数妃妾美婢入住蓬莱宫,夜夜笙歌、酒池肉林、求神炼丹。
此外,他还拒见任何人。朝廷官员求见,被他拦在门外。梁苏年去后,倒是成功进去了。然不多时他捧着一道圣旨而出,此后再未成功踏入蓬莱宫半步。
圣旨昭告,废黜梁苏暮摄政王之位,册梁苏年为太子,代天子全权监国。
苏家派系众人面面相觑,眸中隐有喜色。摄政王派系却怒目而视,心中惶然。
难道就要如此失败了吗?众人扪心自问,却偏偏没有任何对策。
之后几日,摄政王派系接连被打压,许多官员被迫致仕,还能在朝廷上站着的摄政王派官员寥寥无几。
这些事情宗月都知道,但她是不管的。一如她当初顶着压力没张口为苏家求情,现下也不会为梁苏暮求情。
这段时间她只做了一件事——等季家兄妹将熹贵妃接走。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云梦将乱,皇权几乎分崩离析,捅破窗户纸的那天已经不远。
季家兄妹将熹贵妃接走的时间想必会进一步提前。
宗月所料不假,她很快收到了玳瑁的报信,季家兄妹打算今夜动手。
巧合的是,梁苏暮于同夜被召入宫。
“他封了睿王为太子,这个时候叫你进宫做什么?”宗月心中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梁苏暮伸手,抚平她眉间‘川’字:“他还能做什么,无非是骂上一顿。”
“真的?”宗月侧头,不肯相信。
如此敏感的关头,刚好季家兄妹要动手,刚好明昭帝一反常态召梁苏暮入宫。
若说跟平常一样,她怎么肯信?
梁苏暮见瞒不过她,耸耸肩:“他同时召了你父亲、你兄长,还有一些股肱重臣入宫。”
明昭帝日渐昏霍,便是贩卖私盐的大罪,在梁苏年哄骗下,他依旧将苏宗白放出来了。
“这阵容可不像寻常事……”宗月呢喃,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他想退位当太上皇!?”
梁苏暮笑而不语。
宗月眉心忧虑顿起:“他还活着,睿王又被封了太子,若他想退位,睿王必然登帝。”
“你要怎么办?”宗月拧眉望梁苏暮。
“不必担忧。”梁苏暮双手搭在宗月肩上,劝道:“我心中有数。”
“这段时间我这边经受的打压不小,若我害怕,就不会毫无反抗了。”他又道。
宗月抿唇不说话。
梁苏暮叹了口气,语气轻松瞪她:“我是真的没事!”
“他向来厌恶我,若说我原本还有几分期待,可等他宁愿选择苏家支持的梁苏年也不肯选择我的时候,所有的期待都散了。”
“事已至此,我又何必热脸贴冷脸?他愿意宠谁就宠去。如今山河破碎、云梦风雨飘摇,只有军队才是硬道理。”
“一个即将亡国的皇帝的宠爱,哪里有那么珍贵,引人趋之若鹜?”
梁苏暮语气充满豪情和满不在乎。
但哪怕他再不在乎,宗月眸中也染了心疼之色。
她上前,给了梁苏暮一个大大的拥抱。梁苏暮正诧异她为何突然如此,忽听她闷闷的声音响起:
“他不喜欢你,干脆就别认他当父亲,还有我喜欢你。”
梁苏暮好笑,心中一片柔软:“好。”
“日后我们还会有孩子,我会好好教导孩子,我们都会认真爱你。你与宫中那位既没有父子缘分,不要也罢!”宗月又道。
“好。”梁苏暮听话点头。
两人抱了好一会儿,梁苏暮这才将宗月放开,刮刮她的鼻子:“你今晚不是也有大事要做吗?快去吧。”
“自然是大事。”想到自己要做什么,宗月眸中隐有得色:“季家兄妹欺人太甚,背后搞了那么多算计,也是时候送他们一份大礼了。”
“你尽管去。”梁苏暮宠溺点头:“出了什么事我担。”
宗月回之以柔笑。
两人很快分开,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
……
戌时,一更天。
明昭帝召入宫的众臣子,被他安排到蓬莱宫饮宴。
皇贵妃与苏太后稳居后宫,谁也没有想到,季家嫡女——熹贵妃的寝宫,突然燃起冲天大火。
这显然是一场有预谋的起火案,火苗肆虐的速度很快。从皇贵妃听到消息到赶至熹贵妃宫殿,那座富丽堂皇的寝宫竟然已经被烧成灰烬。
漆黑的断壁残垣映着皇贵妃铁青的脸。
再一回身,苏太后竟然站在她的旁边。
“姑母。”皇贵妃神色凝重上前,福身行礼。
苏太后脸色也很不好看。
姑侄女俩人对视,皆从对方眼中嗅到了不寻常的意味。
熹贵妃在后宫向来不与人为恶,她又出身季家,没谁不长眼会来找她麻烦。
眼下正是苏家和梁苏暮对垒,谁会将视线放在熹贵妃身上呢?
这场大火烧得不明不白。
“回太后娘娘,皇贵妃娘娘。”救火的侍卫过来,慌张禀报:“熹贵妃,薨了。”
皇贵妃下意识后退半步。
她扭头,瞧了苏太后一眼,两人眼中满是狐疑。
“怎么回事?”皇贵妃揉揉眉心,问道。
“这大火最先从熹贵妃就寝的屋子里燃起,据伺候的宫女说,好像是不小心打翻了炭盆。熹贵妃正在熟睡,当场人就没了。”
“熹贵妃身边的宫女呢?也没了吗?”
“除了一个贴身婢女没了,其他的倒是都还在。”
也就是说除了一个心腹死了,别人都还活着。
皇贵妃嘴角讥嘲,心中有了数。
她侧身:“姑母怎么看?”
“以妃位下葬吧。”苏太后神色淡淡,语气不怒自威。
她显然也看出了其中猫腻。
皇贵妃温柔笑笑,颔首,吩咐底下人如此去做。
她扶着苏太后回宫:“熹贵妃可真是逍遥啊。”
“眼看着京都将乱,她就走了。”
“怎么,你羡慕了?”苏太后眼也未抬。
“侄女儿羡慕什么?”皇贵妃挑眉,摇摇头,目光望向漆黑又遥远的天际:
“各人有各人的际遇和使命,她今日能逃,无非是命运的屠刀还没降临在她头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