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雁门关。
战事连天之下,原先不要紧的事情被搁置,包括苏嫣然腹中那个孩子。
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将士们的生死命运,远比君王那些绯色轶事要重要的多。
雁门关那些大臣,已经在季宁雅那里失了一次手,再也没胆量舔着脸插手君王家务事。
是以除了必须招待苏嫣然的李恒,其余人都默契忽视了苏嫣然的存在。
甚至是梁苏暮,也在与各方势力隐隐的暗中较劲中,暂时挪不出精力来处理苏嫣然。
当时经历此事的只有他、苏嫣然和宗月。宗月的来信里对事情真相并不清楚,他那时意志不清,更加不清楚。
若再想查,只能寻当时京都皇宫旧人。可如今京都被苏家把持,苏家既送了苏嫣然来,自是连同送来几乎是铁证的证据。
铁证如山下,饶是原先笃定自己不会背叛宗月的梁苏暮,都忍不住心中打鼓。
不由怀疑,自己当初是不是真的将苏嫣然当做宗月,与苏嫣然做了那种事情?
倘若事实如此,他再无法原谅自己。
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等苏嫣然腹中孩子生出来之后,滴血认亲,确定真伪。
在那之前,没查清楚真相,他心中厌烦,既无法饶恕自己,也无颜面对宗月,更厌恶见到苏嫣然。
寻常最快乐的时候,就是收到宗月来信的时候。
明月阁、摘星楼的人一如既往在雁门关待着,他们受玳瑁统领,继续为他效力,却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他心中颇为无奈,每每厚着脸皮问他们要宗月来信已是难堪,又不敢斥责辱骂,唯恐得罪了他们,再无法看见宗月字迹。
他知晓这是远在千里之外的宗月带给属下们的最后庇佑,也不忍拂了她的意。
只是白日难熬,夜里也难熬,颇觉心酸。
曾经恩爱有加的眷侣,如今竟连相处也会充斥算计。
又碍于苏嫣然,连给宗月送些东西也不能。
如此,他对苏嫣然越发厌恶了。
苏嫣然除了有孕的夫人必须准备的东西,平日生活十分清苦。
当然,她对自己在梁苏暮心中的地位心知肚明。
何况她来雁门关,并不是真的要得到梁苏暮的宠爱,因此并不焦急。
李府。
苏嫣然瞧着季宁雅传递给她的信件,挑眉。
随后她将信件烧掉,没留下任何痕迹。
办完这一切,她面上才有空流露出讥嘲来。
季宁雅为何会不知岭南发生了什么事呢?她可不比自己愚蠢,甚至跟季宁远乃亲生兄妹,打小默契十足。
便是没有固定的消息渠道,光靠猜,也能猜出一二来。
季宁雅猜不出来,无非是她不愿意猜罢了。
这也不难理解,季宁雅虽然是季家嫡女,受尽宠爱,却仍然是个女孩。
季家涉及核心的东西,肯定不会让她知道。
在外人眼中,一介女流懂什么呢?那些个与季宁远不和的人,见到季宁雅,也会因着季家嫡女的身份对她客客气气的。
季宁雅受此蒙蔽十几年,当然会认为岭南上下团结一心,谁都对她那好兄长心服口服,自然不会猜测岭南有人对季宁远的命令阳奉阴违。
至于苏嫣然,嗯……她其实也不知道。
来雁门关匆匆忙忙,梁苏暮又盯得紧,她很难与属下取得联系。
但也并不难猜啊,她很早就知道岭南内部有矛盾,否则先前也不会反问季宁雅‘当真笃定岭南上下铁板一块’了。
所以此次岭南走了这么一步昏招,她第一反应就是——岭南内部矛盾激化了。
为何原先那么多年都没有激化,如今突然激化,原因自然在整件事情的得利者——梁苏暮身上。
苏嫣然勾了勾唇。
谁说季宁远深谋远虑?瞧瞧,这梁苏暮也不差嘛。
她起身推窗,抬头仰望明媚的阳光,笑笑,随后吹响口哨。
“主子。”有人立刻跪在她身后。
“事情调查的怎么样了?”苏嫣然语气带了些许慵懒。
“这是雁门关最有可能被策反的官员名单。”暗卫双手递上一本册子:
“属下等调查许久,做了很多努力。但梁苏暮本就在军中发家,许多大臣都是原先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将领,甚少有人有胆子违背他。”
“这些人……还是因给梁苏暮后宫送女儿不成,或是不满自己如今职位,嫉妒陈将军、宗瑾、李恒三人心生不满,这才叫我们有了可乘之机。”
“原是如此,也在意料之中。”苏嫣然伸手接过册子,面上没有意外之色。
雁门关固若金汤,确实不是那么好攻克的。
她垂眸,册子之上,崔、孟两家尤为显眼。
“倒是有意思。”她轻轻抚上这两个名字,嗤笑:“这两家不是旧时给梁苏暮后宫送女儿的家族吗?听闻那两个姑娘还被宗月好好磋磨了一番。”
“怎么,他们还没死心?”
暗卫头埋得更低:“据说这两家的姑娘都私心了,只是家中长辈不愿死心。”
说罢,他抬头瞧了两眼,欲言又止:“这两家的姑娘得知这个消息,日日以泪洗面呢。”
“宗月不是好相与的,当时确也手段强硬。”苏嫣然面无表情:“这两家不愿死心也是人之常情,宗月久不在雁门关,若他们的女儿一旦得宠,便是后族也当的。难怪野心不小。”
“你们好好盯着,总会有梁苏暮松口气的时候。但凡有机会,就可了劲挑拨离间,懂了吗?”
“是。”暗卫应声。
苏嫣然又抚上自己小腹,神色冷淡:“过些日子我或许是要除了这孩子,你让他们机灵些,别露出什么马脚,也不必慌张。”
“主子……”暗卫小心翼翼:“小主子当真要……”
他不由想起那夜牢中的情景。
梁苏暮不肯碰自家主子,主子如今怀有身孕,孩子是谁的不言而喻。
“自然。”苏嫣然眼神中飞速滑过惋惜,随即面容平静下来,声音冷酷:“这孩子不是梁苏暮的血脉,若他生出来,我们娘俩都得死。”
“左右我来雁门关不是真的要跟梁苏暮做夫妻,这孩子早晚都得死。趁着他还没被处理,你们那边紧着些,最好在那之前就能起事。”
“属下遵命。”见苏嫣然心意已决,暗卫不敢再多说。
只是可惜了那个孩子。
他悄然离去。
月影朦胧,女子低声呢喃:“我这一辈子福薄,注定不能有自己的子嗣。”
“姐姐啊姐姐……若你在天有灵,就保佑我做事情,越发顺利些。”
-
岭南,汝安。
季宁远近日焦头烂额,一度心情十分阴鹜。
事情的确如苏嫣然料想的那样,季家内部矛盾的确激化不少。
他一辈子为家族筹谋,怎愿意家族背上谋朝篡位的罪名?
但他之前做的所有铺垫,在岭南那群人做主下,主动挑衅雁门关的一刻起,就都白费了。
玉檀在他身边静默地磨着墨,不发一言。
其实不怪少主生气,他在一旁瞧着,也是愤懑不已。
岭南士族林立,季家一家独大,其余士族与季家利益捆绑,对季家称得上一句忠心耿耿。
但岭南地域辽阔,季家势力纵是再大,对一些地方也鞭长莫及。
加上先辈们留下来的管理方式——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对于其他士族,季家十分信任。
这也就导致不少老牌士族,仗着自己势力不小,在岭南拥有一定话语权,时常对季宁远平日行事指手画脚。
玉檀心中恼火,这群人竟看不出季家内部都对少主的命令十分信服。他们不是季家人,哪里来的胆子指责少主?
但令他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的是,这些士族里,如田、陈二家,确实是当初跟着季家开疆拓土的,也算岭南元老之一。
别说季宁远,就是季宁远的父亲季家主、再者季宁远的祖父季老太爷,都对那么两家老太爷敬重异常。
如此情况下,打不得骂不得,只能尽力避免这些家族在岭南事务上出昏招,导致事情无法转圜。
偏偏此次的事情,就是那昏招之一。
见自家少主第不知多少次无声拧眉,玉檀不由心中叹息。
田家和陈家除了是岭南除季家以外数一数二的大家族,自季家在岭南势大起,就一直陪着季家走过风风雨雨。
也因着十几年前那件事,彻底将季家与田家、陈家的利益绑在一起。
季老太爷、乃至季家往上几辈,都对这两家十分宽宥。
身为季家未来掌舵人,季宁远自然不能做出与先辈截然相反的事情。
却抵不住这两家老太爷倚老卖老。
田老爷子和陈老爷子,性情顽固执拗,早先就对少主接手季家一切不敢,美其名曰‘不愿屈居黄毛小子之下’。
无奈这是季家家事,季宁远的能力也有目共睹,季老太爷与季家主隐退,季宁远接手季家无可避免。
饶是如此,季宁远接手季家势力初期,田家和陈家也给季宁远添了不少堵,后面碍于季宁远的雷霆手段,才被迫安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