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平日里就对季宁远各项决策推推诿诿，此次贸然行动挑衅雁门关，更可谓胆大包天。
“玉檀。”玉檀正走神着，忽听季宁远出声。
季宁远指着桌上一幅字，淡然问：“你看我这字如何？”
玉檀视线落在那幅字上，面上惊叹。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只觉自家少主这字远胜以往，与先前截然不同。
倒不是说先前的字不好，而是眼前这幅字，笔力遒健霸道，其中隐隐透露的无上锋芒，甚至令他忍不住微微眯眼错开。
玉檀颔首，再瞧着季宁远怡然自若的神情，呼吸一滞。
他似乎从这幅字里，明白了什么。
果不其然，他听见自家少主紧接着问道：“小皇帝那里如何？”
“一切皆好，只是个一岁多的婴孩，何况也是冒牌货，随时都能找到替代品。”玉檀答道。
一切皆好，便是一如既往。还在学习走路阶段。
季宁远点点头。
他右手执笔，在手下的纸上添了一笔。
那字原本已经成了，他这一笔，生生改变了整幅字，带着唯我独尊的气魄，夺了那字最灵魂的部分。
“先前让你一直收集的那些，可以陆续拿出来了。”将笔摔在桌上，季宁远面无表情道。
他无甚波澜的语气里带了些许冷意：“原先的计划，也可以开始进行了。”
话落，玉檀便知道，他的少主，是要动手了。
“是。”他应声，疾步走出去执行命令。
黄昏的余晖透过窗棂落在季宁远桌上。
他面上被洒下温暖的光芒，却愈发映衬出他心中冰冷。
站立原地片刻，季宁远忽的肩膀一低，发出一声叹息。
季家是一个庞然大物，这个庞然大物内里的弊端，近些日子是越来越无法遮掩了。
他自接手季家后，就后知后觉意识到季家内部的问题。
这些年，他致力于带领季家走上更高的巅峰，却为庞大家族所累，顾忌方方面面，许多指令无法实行，甚至连见到天日的机会都没有。
他冷哼一声。
田家和陈家，又算什么？
哪怕当初这两家陪着季家打天下，可季家也还了他们这几十上百年的荣光。
田家、陈家子弟，嚣张跋扈，在民间多次犯下恶行。田老太爷、陈老太爷，频出昏招，为岭南内政带来诸多麻烦。
便是再大的恩义，这些年也还够了。
此次挑衅雁门关，令岭南失了先机，这罪过太大，必须有人出来担责。
田家与陈家，自大狂妄。空认为岭南兵强马壮、天下无敌、所向披靡，根本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再加上他以往对梁苏暮太过警惕，令他们认为他畏首畏尾，对雁门关轻蔑异常，这才不顾劝阻，主动挑衅。
可梁苏暮、雁门关，哪里又是那么好惹的？
岭南兵强马壮，难道云梦战神、不败神话是浪得虚名？自从梁苏暮抢了平南邑的粮食，雁门关得以有喘息之机，难道雁门关不是国富力强？
他先前为了削弱梁苏暮、削弱雁门关，前前后后做了多少准备。
给梁苏暮下毒，将宗月掳来岭南，叫季宁雅去雁门关，挑拨梁苏暮跟苏家，压着不给兵器和粮草……
现在几乎都毁了。
他们不将他放在眼中，梁苏暮是他生平宿敌，于是连带着，他们也不将梁苏暮放在眼中。
季宁远面无表情。
在田家与陈家心目中，京都、老牌第一家族苏家才是岭南最大的对手。
他们看见了苏家威势，却看不见梁苏年的愚蠢。一旦没了梁苏年，云梦国内这几方势力，能名正言顺称帝、自称正统的，只有梁苏暮一个。
他们什么都看不到，岭南境内跟田家、陈家一个想法的士族，也不再少数。
季宁远扯了扯嘴角，眼神讥嘲。
田家跟陈家狂妄，可以。但因他们的狂妄坏了事，就触犯了他的底线。
既然敢做，就要有勇气承担责任。
他们敢如此行径，想必是不会怕家族覆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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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季家以壮士断腕的勇气处决田家、陈家的消息传到雁门关时，梁苏暮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季宁远前后陆续拿出这许多年田家、陈家暗中犯下的罪行，条条框框，触目惊心。
几乎是一夜之间，这两家皆被血洗。
根据传回来的消息，罪行被揭发时，田老太爷和陈老太爷，先是态度倨傲，结伴前往季家，以当初的功劳作要挟，要求季家放过他们。
无奈季老太爷、季家主处下人早被季宁远事先吩咐过，别说威胁，田老太爷和陈老太爷就是连这两位的面都没见到。
他们最后被季宁远派人赶了出去。
两人第二次再来时，倒是见到了季老太爷和季家主，只是这一次，已经在两家被血洗前夕。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饶是季老太爷与季家主，也无力回天。何况他们不见得真的就对两人打心底里尊敬。
结果显而易见。
最后田老太爷跟陈老太爷在季家痛哭流涕的结果，就是留下了家中不满一岁的女童，唯独田家管家逃了，其余人都命丧黄泉。
不满一岁的女童，尚不知事，又能掀起什么波澜呢？
季宁远手段狠厉，雷厉风行，一时间岭南士族风声鹤唳，闻季宁远色变。
梁苏暮垂下眸子。
对于这个结果，他其实算不上意外，只是没想到季宁远动作会这么快。
也足以见得，季宁远早就想对这两家动手了。
在各方势力各执一词的情况下，师出有名是十分重要的。
岭南那位自称是皇太孙的幼帝，也就骗骗百姓，知道内情的人，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
岭南称帝本就不占理，他扣下了季宁雅，原本可以让季家师出有名，可对外传出去的消息，却是季宁雅在岭南当座上宾。
季宁远不是傻子，自是察觉不对，不肯率先动手。
但耐不住他有一群猪队友，梁苏暮挑了挑眉。
他只是在季宁远按兵不动之时，叫岭南的暗桩给田家、陈家吹了吹耳边风。
这不，效果显而易见。岭南主动挑衅雁门关，愚蠢至极，在民间沦为笑柄。
如此行径，也叫民间一些英才心中打鼓，投奔岭南的又少了许多。
雁门关实力不弱，在岭南轻敌的状况下，强硬回击，大大扬了声名。
只是可惜，这样的计策不能用第二次了。
梁苏暮撇撇嘴，经此事后，岭南估计再无有底气反对季宁远的士族，岭南上下拧成一股绳，想必日后也会更加难对付。
那是以后的事情，至少现下，岭南在他面前，尚处颓势。
……
后人时常感叹，云历三十三年，是整个云梦国历史上最混乱的一年。
时天下四分五裂，群雄割据疆土。
京都乃百年名城，积威甚重。初，于天下人心中，京都梁苏年实乃正统。
然，雁门关梁苏暮运筹帷幄，战神之名深入人心。尤其得李恒、宗瑾二人辅佐，雁门关隐有盛世之象。
岭南季宁远，性冰冷，心狠手辣，手段雷厉风行。其人擅谋算，岭南闻之色变，无不称臣。
因岭南田、陈二家上蹿下跳，以致岭南失去先机，出师无名。后此二家被重惩，季宁远更是尽最大程度将此事影响降至最低。
群雄逐鹿，战火绵延，三方势力彼此攀咬，至云历三十三年腊月，角逐结果隐约显现。
当是时，岭南与雁门关愈发势大，唯独京都辖地如破洞的茅草屋，日渐式微，境况尴尬。
自岭南田、陈二家被处决，岭南士族风声鹤唳，季宁远以最快速度彻底掌控岭南，在战场上所向披靡。
北郡与岭南联手，皇甫家在皇甫临的带领下甘愿俯首称臣，故北郡得岭南颇多照拂。
后皇甫临庶妹嫁予季宁远庶弟，两姓联姻，联盟愈发稳固。
然北郡富庶，雁门关清苦。多番权衡后，雁门关重又将目光放在北郡。
借着先前夺取平南邑的经验，雁门关大军在北郡势如破竹，几乎直捣北郡腹地，虽在岭南相助下成功将雁门关逼退，但雁门关依旧占据了北郡三分之一的城池。
并且，战争令这片云梦曾经最繁华的疆域不复往昔，各国相交之地，贸易发达。经此事后大不如前。
商人不敢再来北郡经商，北郡元气大伤。
出兵北郡的同时，雁门关不断往南蚕食京都势力，至云历三十三年末，雁门关领土几乎占了全国二分之一！
作为雁门关明帝、梁苏暮的多年宿敌，岭南季家少主季宁远诸多想法与梁苏暮不谋而合。
于北部保住北郡核心力量，于东部不断蚕食京都势力。
在格局混乱的云梦腹地，原先云梦官场的一切大半不作数。
如此情境下，苏家势力被拦腰折断。
京都年轻的天子梁苏年与权臣苏相并非一条心，外患频繁，内里，天子与权臣也在暗中较劲。
苏相老了，纵有季宁远之深远谋算，却无岭南季家之团结一心；纵有足以媲美梁苏暮手下的诸多能臣，却无年轻时的锐意进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