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风光不可一世的将士,向旧朝脆弱不堪一击的皇后低下了头。
周遭宫人神色剧变,谁都没料想到这一幕,面面相觑。
他们方才那样对待苏宗岚,不会被处死吧……
这样想着,众人心中不由害怕起来。
但显然,李恒并没有闲暇搭理这群瑟瑟发抖的奴才。
“起来吧。”苏宗岚面上轻描淡写,叫李恒起身。
“不知李大人来我这做什么?”
“宫里蛀虫太多,陛下怕娘娘受委屈,特地吩咐在下来您这里瞧瞧。”
李恒自顾自落座,话中没什么恭谨之意,颇为漫不经心。
他嗤笑:“全靠娘娘有个好妹妹。”
若非苏宗岚跟宗月关系好,雁门关谁又知道苏宗岚这号人呢?被吓到就被吓到了,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
新帝即位,改朝换代,哪有不流血的。
“本宫劝李大人说话客气些,本宫的妹妹,是你口中陛下的妻子,新朝的皇后。”苏宗岚语气冷淡。
“娘娘说的是。”李恒不置可否。
苏宗岚没有接话。
瞧见眼前女人明明害怕却要强作镇静的样子,李恒不由笑了。
原本他来看过苏宗岚之后就可以离开,宫人既知他来过,就再不会为难苏宗岚。
但现在,鬼使神差的,他道:“在下将要娘娘夫婿那里,娘娘要不要跟过去瞧瞧?”
苏宗岚夫婿,自然是梁苏年。
苏宗岚不意听到这样的邀约,眸中一闪而过诧异:“他现在在哪里?”
“应当被带去前朝了吧。”李恒不以为意:“听闻是从女人床榻上被拉进来了。”
李恒轻蔑之意明显,苏宗岚倒也没说什么。
梁苏年当不起别人的尊敬。
这座皇城,从上到下,从根子里就腐烂了。
她站起身,面上没什么情绪:“去看看吧。”
看梁苏年还在其次,能光明正大走出去看看皇宫现在的情况,谁会说不呢?
跟在李恒身边,被一路从后宫带到前朝。来来往往的人都侧目,毕竟苏宗岚身上还穿着皇后常服。
哪个新朝将军会与旧朝皇后走到一起呢?
但随即他们就释然了,被派来皇宫的将军必然是新帝左膀右臂。若看上了旧朝皇后,用军功向新帝讨个恩典,倒也不是不可能。
苏宗岚没有关注这些情绪,她只顾着观察皇宫此刻的人生百态。
用满目疮痍来形容,似乎并不为过。
因为这座皇宫还要被梁苏暮居住,这里的金银财宝并不允许被拿走。那些宫人四处抢夺,到最后也会被拦下来,统一归入国库。
甚至就连宫人也没几个有性命危险,毕竟不论是旧朝还是新朝,皇帝都需要人伺候的嘛。
但流血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屠戮无时无刻不在这座皇宫里发生。
梁苏暮不喜欢鲜血,但他必须用那些鲜血为他的皇位奠基。
只有鲜血才能叫人记住他的冷酷无情,才能叫人真的对他臣服。
苏宗岚一一走过那些血腥。
前朝,没走多久就听见梁苏年气得跳脚。
“朕是皇帝!朕是皇帝!”
“梁苏暮呢?他想干什么?造反吗?”
“朕是梁苏暮的皇兄!把梁苏暮叫过来,朕倒要问问,他把不把朕这个皇兄放在眼里!?”
苏宗岚抿唇,眸中同样是冷漠。
甚至还有几分难堪,她曾经心心相印的丈夫,竟然变成了这样的人。
“娘娘感觉如何?”李恒似笑非笑。
“若你想羞辱我,直说便是。”苏宗岚没有回头。
她远远瞧着梁苏年,而后别开脸。
她与梁苏年的夫妻情分早就没有了,见了还不如不见。
至少梁苏年如此难堪的时候,她看不到。
看不到,她心中那个温柔体贴的丈夫,就永远存在。
李恒脸上笑意淡下来,抬了抬手。
身后的将士会意,快步上前去。
来之前,梁苏暮就已经下了命令。
不必梁苏暮亲自前来,梁苏年是要死的,李恒动手就好。
那将士过去后,很快控制住梁苏年。在周围人惊恐的注视下,伸手扼住梁苏年脖颈。
梁苏年一开始还大喊大叫着挣扎,到了后面渐渐没了力气,再后面,连声音也没有了。
自苏宗岚眼睑下,缓缓流下两道泪水来。
她闭眼,眉头因情绪太过激动而紧紧攥在一起。
死了的人,是她的丈夫。
她嫁给梁苏年三载,从睿王妃到皇后。
他们也曾琴瑟和鸣,也曾相敬如宾。
也是有过恩爱日子的啊。
苏宗岚喟然叹息。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改变,怎么就一去不回了呢。
“娘娘竟然也会难过。”李恒似玩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在下还以为苏家人都是冷血动物。”
苏宗岚睁开眼。
她喉咙上下动了动,目光无波。
“李大人想说什么?”
“梁苏年死的够痛快了。”李恒瞧向苏宗岚的眼神宛如毒蛇,淬着冰冷与阴森:“娘娘知道在下亡妻是如何去世的吗?”
“大人亡妻之逝世,与梁苏年没有关系。”苏宗岚叹了一声。
“是啊。”李恒应,凝视苏宗岚的目光变得奇怪而意味深长:“但与苏家有关系。”
苏宗岚没有说话。
她听见李恒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心道李恒真是爱极了亡妻。
人人都道梁苏暮心腹之一的李恒,立誓一辈子不在娶妻,一心一意辅佐梁苏暮雄图大业。
人人都叹惋李恒痴情,她那时正是与梁苏年婚姻破裂的时候,对痴情一说不屑一顾。
现在,看到李恒对苏家如斯滔天恨意,连带着迁怒梁苏年,才知晓,他的确痴情啊。
“在下亡妻被苏成元之孙所害,至今已有两年了。”李恒面容冷酷。
“苏成元仗着苏家威势,在香城为非作歹、不可一世,偏偏苏家从未加以制止。”
李恒侧头,死死盯住苏宗岚,直到苏宗岚在他注视下颇为局促,这才继续道:“苏成元与苏相是平辈,苏相的孙子辈至今还未出生,苏成元的孙子却在两年前就可以强抢民女。”
“可想而知,苏成元在香城之行事、平日里私生活有多么糜烂!”
“在下之亡妻。”他越说越激动,到了这里才顿住,平缓情绪:“与在下新婚燕尔。被那黄毛小子玷污,性情刚烈而寻死。”
“梁苏年这死相算得了什么?亡妻上吊而终,面目骇人。”
李恒闭了闭眼,想起那夜目睹了妻子死亡的自己,心中便久久不能平息。
苏成元谋害的又何止他亡妻?李家满门,除了他以外,无人存活。
他如此清冷性情,既肯点头同意娶妻,自是妻子甚合他意。二人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
“苏家有今日之下场,与当初子弟之跋扈脱不了关联。”
“娘娘也许没欺压过百姓,但不可能没花过苏家的银子,苏家也不可能没收受过底下人的孝敬。”
“娘娘衣食住行,看似鲜花琳琅,实则烈火烹油,每分每毫都踩在平民百姓尸骨之上。”
“梁苏年曾经身为苏家鼎力辅佐的皇子,从苏家拿了太多好处。无论他知道或不知道,他都在享受剥削百姓的成果。”
“如此,娘娘还觉得苏家和梁苏年无辜吗?”
苏宗岚垂眸:“我从未觉得家族与梁苏年无辜。”
她面带嘲讽:“成王败寇,李大人今日能在这里对我说教,无非是因为雁门关赢了。”
“若情境转换,今日谈笑风生处置梁苏暮与李大人的人,合该是苏家人才对。”
李恒黑了脸,但见苏宗岚嗤笑。
他辱她家族,辱她丈夫,哪怕那些是真的,也令她心生不满。
“的确,苏成元嚣张跋扈、无恶不作,我不为他辩解。可苏家如此庞大,举国遍地,便是神仙也鞭长莫及、难以令子孙皆有出息。”
“何谈公平与不公平?但从一辈来看的确不公平。但苏家先祖曾经用命为家族换回来的荣光,子孙就是张扬狂妄一些,又能如何?”
她用轻蔑的目光瞧着李恒:“李大人出身寒门,自然不懂此间之道。”
“但大人前途无量,眼看着就要成为新朝炽手可热的年轻相爷……”
说到此处,苏宗岚停了停,而后才盈盈福身,仪态万千,神色恭谨。
“但愿李家日后家大业大,子孙代代繁衍,绝不会又任何人嚣张跋扈、违了天子底线。”
李恒深吸一口气,拼命将胸中怒火压制下来。
他发现,苏宗岚别的不说,气人的本事一流。
站在原地,他定定地瞧了苏宗岚好一会儿,这才道:“娘娘有孕,不宜长时间久站,在下派人送您回去。”
他随即扬长而去。
苏宗岚再是有傲骨又如何?他特地来这一趟,是看在宗月面子上。
但苏宗岚腹中孩子,是无论如何都要没了的。
现在之所以还留着那孩子,是因为暂时无暇顾及,并且宗月没回来而已。
……
晚上休息的时候,梁苏暮接到了宗月的信件。
更准确的说,是玳瑁接到了宗月的信件。
她从巫山出来了。
宗月一行人,抱着目的进入巫山,两手空空出来,心中是一个又一个难以解释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