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一百五十二号，木饱饱！”
偏殿门外，主持秩序的卫兵一声传令，坐在最后排角落的女孩应声而起，有些忐忑地跟在他身后出了门。
这用作考生休息的偏殿，与主考场隔得不远，只需沿着连廊绕个半圈就到了。可就这一小段路，木饱饱没迈一步，就感觉到身上多一处不适，待走到考场门口时，她肉眼可见地脸颊苍白，双唇失色，满额头的虚汗，止不住打颤的双腿一软，险些被门槛绊倒，摔到四位考官面前去。
“哎呀，这——”
手上抓着所有考生名册的司文局长老苑博，老眼已有些昏花，他低头看了眼册子，确认般地抬头上下打量起堂中央的木饱饱来。
“你就是…木饱饱？”苑博的语气有些不确信，“这上面写，你有在咒灵特别行动处的实习经历，还驯服了百年未现世的魔焰龙？…你？”
“苑博长老，怕是司文局公务繁忙，久不问世事，没错，就是这小丫头，她甚至还得到了上古法器——金锁，圣主和神无君力保她空降殿试。”
说话的是风玲，她亦是今日的主考官之一。听到她的声音，木饱饱更紧张了。
剩下二人，马骥与司刑局长老修贤，仍未发一言。
“既是神无君举荐之人，按理这一场他该回避，才显得考试公平公正。”苑博一板一眼地宣布。
“哎？且慢。”一袭白衫风度翩翩的修贤一开口，声色犹如春风拂面，暖入心脾，木饱饱不禁被他吸引了去。他生的清秀，一双桃花眼随时笑盈盈的，与他旁边坐着的马骥截然不同。
“苑博长老，这么做未免太古板了。再说了今日几十号考生，难道有相识的，咱们都得回避不成，方才还有几个孩子是我认识的呢，要不要再喊回来重考呀？”他一边瞧着木饱饱，一边打圆场。
“这——”苑博长老一时语塞。
“依我看，还是按正常流程走吧。神无君乃是铁面无私之人，我们相信他绝不会徇私舞弊的，对吧？”修贤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马骥，眼里含笑。
马骥抱拳无言地道谢，点头称是。
“好了，小姑娘，你我素昧平生，今日你的考试，就由我来主考，公平公正。”修贤从苑博的手中接过木饱饱的名册，细细品读片刻，颇为兴致盎然。
“你的自我介绍里说，你的特长是干饭？请问——这项特长如何能对御妖司有用呢，如果我们录用你，你又如何无愧于自己那份俸禄？”修贤问道。
木饱饱没想到第一个问题既不考史学，也不问时政，她辛苦熬夜数日准备的答案，一个也派不上用场，最后还得靠临时瞎编。
她支支吾吾道，“朝中号召大家勤俭，我认为应当从珍惜粮食做起——因此食堂每顿卖不掉的大米饭，我能一人全部包圆，这不也是为御妖司树立了一个带头节约的好形象么？”
四位考官听了这回答，怔了两秒，不约而同爆发出笑声。
“小丫头，你是认真的吗？”连不苟言笑的苑博都被逗乐了，“大可不必啊，咱们御妖司的饭菜，从没有浪费的道理，每日多余的都会拉去城中最大的救济站，分发给需要的贫困人家。还轮不到你忧心。”
风玲衣袖一拂，颇为轻蔑地冷哼，“还以为去外头走一遭，真的飞升了，果然，还是块废柴料。说白了，这种人招进来，只是浪费御妖司的一口饭而已。”说完在那自己那本记分册上重重画了个叉。
“这第二个问题，由我来问吧。”风玲自顾自地接下话茬，“如果在实战中，必须要你在一个无辜的精怪，和一百个无辜的百姓之间取舍，你当如何定夺？
尖锐的问题一经抛出，马骥眉头轻微皱起了，修贤闻言也无奈地摇摇脑袋。苑博则是定定地看着堂中央这个小丫头，想听她又要说出什么惊人的回答。
木饱饱盯着风玲桌前的空处，陷入了沉思，她很认真地在脑内去设置这样一个场景，理智和她读过的申论典籍，都在告诉她，应当选那一百条人命，可是不知怎得，这一路走来，遇到的一个个命途多舛或在她跟前形神俱灭的精怪，重又浮现在她眼前。
“……那我会想办法，两边都救。”木饱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风玲又在面前的表上打了一个叉。
“小孩子的想法就是天真。”风玲如是评价，“你可否想过，就在你犹豫权衡之际，或许已经错过那一线生机，最终谁也没有救下？御妖司不需要这样优柔寡断的精怪。”
“木饱饱，风长老说的没错，这种情况下，是毫不犹豫应当选择更多的人的。我们在厅堂上大谈特谈仁义道德，而在战场上，分秒必争，因此更要求御妖司众人具有杀伐果断的觉悟。”修贤语重心长地教导她。
“谁说我要去司刑局了？”木饱饱突然不服气地反问考官们，“我那志愿表上分明写的是司民局白事厅仪葬师，不是么……”
除了马骥之外，三名考官赶忙将名册翻至后一页，果然看见那志愿一栏赫然写着仪葬师三个字。
“哈？什么！你竟不去特别行动组？”风玲惊呼，“你要来司民局作甚？”
“我很能吃，做仪葬师也不会影响食欲。”木饱饱十分诚恳地回答。
“这倒确实是个优势了啊，风玲，你认真考虑一下呗？我可是听说你们白事厅很少有精怪报考，上个月还请辞了一个。”修贤看热闹不嫌事大，连忙把这块烫手的山芋往外丢。
“咱们面了大半天了，说要考司刑局的一大把，个个都凌云壮志的，这听到想去白事厅的嘛——哈哈，还真是头一个。”苑博放下名册感叹道，“蛮好，蛮好，这也算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了嘛。风长老？”
“是啊，风长老，您考虑考虑我呗！我保证，如果白事厅肯接纳我，我愿用此生致力于给每一个经手的精怪以最棒的临终关怀，让咱们的司民局在来年的民意测评中取得高分。”
“啧啧，你听听，风玲，人家是做过背调来的呀，看这架势，人家已经对仪葬师这个职务有了深刻的认知和觉悟的。哇，真羡慕你，能遇到这么有抱负，有干劲的考生——”修贤笑眯眯地给手头的名册画了个圈圈，并不给风玲插话的机会，接着道，“那我这就出最后一题了，请听好：如果有一天你有了意中人，你要如何平衡这感情和工作的关系？”
“修贤，你这问题就更奇怪了，她说想去白事厅，那地方天天对着尸体，又如何能寻见意中人啊？”苑博苦笑。
“送分题，我很看好这位未来的首席仪葬师，想听听她的感情观，有何不可？”修贤仍旧笑着，但这会儿却朝向身边一直未置一词的马骥。
“我……”木饱饱没想过还能提出这种问题，与精怪婚恋，她从未想过，有生以来所有的心动，都与不远处那个男子相关。
她不禁偷偷瞥向马骥。
“我从未想过婚恋之事，也绝不会因此而耽误御妖司的工作。”她简单地回答。
“那可说不一定了，你们这些道行尚浅的小女妖我见得多了，口口声声说要成就一番事业，结果遇到心上人一秒变卦，直接甩担子就跟着人家跑了，耗费御妖司多少栽培的心血呀。”风玲挖苦她。
“风长老所言极是，你现在懵懂未开，还不知那七情六欲的滋味儿，当然能轻松说出这样的承诺。以往因个人情感离职的女官妖，老夫就记得好几个。”苑博想起过往所见种种，不免慨叹，“所以年年招收的男女比例失调，也不全怨我们考官，确实上述原因，都得考量进去。”
“苑博长老，风长老，修贤长老，你们放心，我说到做到。”木饱饱掷地有声地承诺道。
她十分确定，自己不会对任何精怪动心。
因为她的心中，早就被某人填满了。
“这么确定，可是已经有意中人了？”风玲半开玩笑地问道，怎料木饱饱的脸唰一下红透了，见状风玲更是玩味地追问，“莫非，是注定无法相守之人，禁忌的爱恋，故而只能藏在心中？”
木饱饱被戳中心事，窘迫地揪起一小块裙裾。
“别逗她玩了，风玲。”修贤看不下去了，“什么禁忌的爱恋，你最近坊间小说看多了，直接加戏是吧？你不想招新人可以直说的呀，没必要用这种话为难人家小姑娘。”
风玲再次冷哼一声，看了看依旧淡定自若的马骥，又瞧了一眼木饱饱道，“正因为是替我司民局招新，我更要询问仔细了，就怕有些不正之风吹进我司啊。人妖有别，断不能相恋，这道理连三岁小儿都懂得。”
望着若无其事的马骥，木饱饱心里一阵翻涌，不知哪来的勇气，大声反问，“为什么人妖不能相恋？！”
一句话语惊四座。
一直没开口的马骥反应最快，他接着说道，“对啊，人妖可以相恋，这我早教过你，只有在精怪客栈，对不对？”
木饱饱昂着头，脸颊还未褪去绯红，无声地与几步之外的男子对峙着。
最终，她的肩头沉了一下，有些丧气地回答，“是啊，在精怪客栈，就是合法的。”
修贤将木饱饱的表情剧变看在眼里，心中的猜测又明朗了几分。
他给了木饱饱最后的分数，然后招呼道，“各位，填好分数就交给我吧。木饱饱，你的面试结束了，回去好好休息吧。三日之后，等张榜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