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子之来之-116(萩媛篇)
赤蛇守印2021-05-30 12:052,318

  我出身玉罗官宦之家,父亲在朝为太常卿,家境殷实,阿娘是个极温和贤惠的人,从小教我刺绣理家,歌舞琴瑟。父亲将我视如掌上明珠,着意培养我的眼界见识,聘了西席在家中为我教习诗书。他总说,将来必得是万里挑一的好儿郎才能配得我的媛媛。

  而我,亦是这样认为的。——曾经。

  那时候的玉罗,春光融融,暖风拂翠堤,岁月无忧,我终日坐弹华章,从不知心计筹谋为何物。

  可是这一切,在我十六岁那年,全都化为了齑粉。

  兵败了,国破了。

  大军踏平了昔日繁华喧闹的都城,许多面目狰狞的军士闯进了我的家,将府中所有活口都屠戮殆尽,父亲与阿娘倒在我面前,血染了我一身,那些人将我如牲口一般拖到街上,与许多玉罗女子一起,作为战利品被收押起来。

  我好害怕,浑身颤抖着,不知道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陛下有令,充这些不识好歹的玉罗人世代为奴隶。”

  国亡了,家没了,我的父亲,我的阿娘,都被这场战争夺去了,而我的安稳岁月,从此也没有了。

  整个玉罗焚毁一空,哀鸿遍野。所有子民被戴上枷锁前往圣殷。

  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走了多久,路好像永远也没尽头一般,怎么走都走不完,我开始筋疲力竭,头昏目眩,最终难以支撑,倒在了地上。

  “又一个喂野狗的。”押解的军士冷冷说了一句。

  这一路上,不断有人耗尽体力,成为野狗秃鹫的美餐,那些圣殷军士早已看麻木了。

  我不想死。

  我怕死。

  我感觉自己像凋零的花朵,坠落枝头,陷在深深的泥沼中,无声无息的,如同一场暴风雨过后的残花败叶,我好害怕我的一生从此湮灭,变成肮脏低贱的泥土。

  我不甘心,抬起头拼命寻找生存的微光。这时候,一个骑着战马,一身金盔铁甲的男子,拉着缰绳,远远看了我一眼。

  “将她押到后面的牢车上。”那人道。

  真的,得救了吗?

  我被押入牢车,与许多妙龄女子一起,一路被送进了大司马府,成为卑贱的奴婢。

  大司马府里美人实在太多了,杨舟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多少女人,所以他从来没把我们这些低贱的玉罗人放在眼里,任由我们遭受他的正室夫人魏氏对我们如牲畜一般作践。

  这天,魏氏又平白无故责罚我们,让我们饿着肚子在院子罚跪三个时辰,等到终于惩罚结束可以回去的时候,好几个人又累又饿,栽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我饥肠辘辘,撑着跪肿的膝盖,慢慢爬起来,跌跌撞撞倒进了花坛里,我很想起来,可是我太饿了,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我伸手抓了一把花丛下的泥土就往嘴里塞,努力让自己吃了下去。

  那些带着枯枝败叶的泥土的味道,我永远都记得。

  异国他乡的夜,真冷啊。

  我一边吃,一边哭,抬头看了看明月悬空的夜空。

  我好想我的父亲,我的阿娘。

  然而我只是连狗都不如的亡国奴隶,我只能将所有的难过随着满嘴的泥腥味,混着眼泪咽下去。

  之后,我慢慢从花坛里爬了起来,对自己说:“我不要作为低贱的落花腐烂在泥土里,我要把根扎在他们每个人的心脏,借着他们的血,养活自己。”

  萩媛再也不是那个萩媛了。

  我运用美貌显露自己,做了杨舟的小妾,之后凭借自己的心计在他众多小妾中脱颖而出,成为他的宠妾。

  魏氏开始注意到我,将我视为眼中钉,于是为了表示绝对的忠心与服从,我当着魏氏的面,喝下了满满一碗红花,断绝了自己的生育能力。

  那碗药真的好苦,仿佛把一辈子的苦都浓缩在里头,我皱着眉头闷下去,呛得我眼泪直流,一喝进去,整个胃都在抽痛。然而就算再苦再难喝,也比寒夜里那把带着腐朽烂叶的泥土的滋味好些。

  要想摆脱蝼蚁般的低微,就必须把那些低微活活咽下去。

  我的臣服令魏氏十分满意,慢慢将我收为心腹,用我打压其余不听管教的姬妾,而我巧妙利用她的妒忌心,借着她的手,将杨舟所有有孕的姬妾都处理了。地位日渐稳固以后,我设计给杨舟的饮食里加入了不生育的药,并栽赃到魏氏头上,杨舟向来知道魏氏悍妒,人赃并获魏氏更是无从抵赖,于是杨舟盛怒之下将她幽禁猪圈活活饿死。

  魏氏死后,我一步步获取杨舟的宠爱与信任,他对我越来越好,越来越依赖,让我代掌家事,将我变成大司马府实际的女主人,我再也不用跪在人面前乞求活命了,我甚至曾感激他,并且自认为他是爱我的,珍惜我的。

  后来我发现了他与太子的关系,而他为了永远瞒住这个秘密,亲手杀了大杨后,那个为他背叛君王替他生下孩子的女人,就那样挣扎着,最终死在了他紧紧掐住的手中。

  那一刻我才明白,不单是我不曾真心待他,他亦不曾真心待我,从前种种,不过是我太过渴望得到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温暖,所臆想出来的感动罢了。

  我与他从来就不是平等的,他是我的主人,他可以给我体面与尊荣,也可以随时杀了我。

  从殿里跑出来的时候,我遇到了小太子,看着他清澈无邪的眼睛,我忍不住紧紧抱住他,哭了出来。

  从那以后,我不敢再奢望得到这世间的温暖,也不再相信任何人了。我开始筹划复国,利用所有能利用之人,为了达到目的,所有挡我的人都必须死。

  然而就在大计将成之时,冒出来一个管闲事的小丫头片子,打乱了我的筹划,太子对着玉罗旧民只用了一句许诺,便瓦解了他们复国的信念。

  活下去是最卑微的梦想,他们却愿为这样低微的承诺放弃复国大业,那些可怜又可耻的同胞,令我瞬间心如死灰。

  我被扔进了大牢。

  太子来盘问我,他坐在高高在上位置俯视我,眼神中处处流露出胜利者的鄙夷。他再也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小儿郎,如今他的心里摆满了算盘,我狠毒地将他的身世告诉了他,将他高贵的心摧垮成一片废墟。

  他那么喜欢高高在上,我偏要拉他一起毁灭!

  真相的杀伤力十分凶猛,他果然性情大变,回宫便弑杀了与他做了十九年父子的国主。那些曾经高高在上踩在我头顶作威作福的人,终于被我一个个处理完了。

  她,该来找我了。

  果然,她来了,对我说了好一番话,如果她不是毁掉我计划的仇人,或许我与她能做个知己,可惜我这一生血迹斑斑如一头困兽,是不配有人交心的。

  十九年机关算尽,花终究还是落在低贱的泥土里腐烂了。

  父亲,阿娘,媛媛也曾,天真烂漫地爱过这世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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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界在逃锦鲤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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