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师傅来接的我们，他很细心的把我们的行李都搬回家放置好，母亲精神好了许多，还邀请他留下了吃晚饭
，他婉言拒绝走了。
我也把穆正远打发回家休息，最近他没日没夜的陪我在医院熬着，还经常要处理公司的紧急事情，好几天没
洗澡，头发也乱了，胡子也长了。我看了颇不忍心。最后他说
“我电话24小时开着，门也不锁，你有任何事，必须要第一时间个我打电话知道吗？”
然后才关门走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非要跟母亲挤在一个被窝里睡，她嫌我烦
“你好好的床不睡，挤这来干嘛？”
我搂着她消瘦的身体，鼻头泛酸
“我愿意，你管不着！”
然后她也反手搂着我。多少年了，我们不曾这样亲昵过。夜里极是安静，我听得到她的心跳声，就很安稳，
可是我不敢睡觉，我怕一觉醒来，再也没有这个温暖了。
母亲也一直没睡，她忽然低声说
“你跟正远是怎么回事？”
我心头一震，没有回答，因为没有答案。
她叹了口气说：
“在医院，看他对你的样子，就知道用情很深。不管你去哪，他的眼神从来没离开过你。我知道他是真的心疼
你。但是我又想到乔俊，这孩子，虽然寡言少语，但对你也是绝无二心。”
我搂紧了她
“妈，人是不是走错一步，就没法回头了？”
如果当年穆正远没有离开，或者哪怕他离开时候肯跟我告个别，让我等他，我并会等他到地老天荒。如果我
当年没有跟乔俊走到一起，没有任何意外，也许并不会有任何纠缠的事情。
母亲说
“人这一生怎么可能不走错路呢？但无论怎么走，你的心不能变。”
她又接着说
“开颜，妈妈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念叨你了。这几年，我也不知道是错还是对，天天逼着你，把你逼急了，逼烦
了，你反而更加叛逆了！”
我捂着她的嘴
“妈，你别说了，都是我的错。”
“正远与乔俊，妈妈说不出谁好谁坏来。我从前希望你嫁个条件好的，将来不愁吃穿，这辈子也就知足了。但
后来，我又觉得嫁给有钱未必是好事。乔俊就是经济条件差点，但是人老实也靠的住，你跟着他，一辈子都
不要担心他会乱来。而正远呢，样样都好，我只是担心以他的条件，，万一将来，他对你的爱减少了，你还
能管的住他吗？外边的诱惑又那样多。”
母亲说的很实际也很现实。我靠在她的怀里说
“我这辈子谁也不跟，我就跟着你过！”
她恨恨的打了我一下说
“不管你是跟了乔俊还是跟了正远，妈妈只嘱咐你一句话，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过每一天，这是你自己内心
的事情，与谁都没有关系。”
我日夜陪着母亲，白天，我搀扶着她下楼晒太阳。阳春三月，阳光很明媚。春风暖暖的，母亲的精力也一日
不如一日，但每次下楼，依旧精神抖擞的样子。
有时傍晚，我扶着她到广场看别人跳广场舞，跟她的那些老姐妹们聊聊天。然后穆正远就会来接我们回家。
她们常常问
“他是你女婿吗？”
要是按照她以往的性格，她一定大事炫耀一番，但如今，她却淡淡笑着说
“年轻人的事情谁知道？”
她既不否认也不承认，给我留了足够大的空间。
“开颜有这么好的归宿，你真是好命啊！”
穆正远听到总是微笑着，很礼貌的跟她们告别，然后帮我扶着母亲上车。
而只有我，心里很尴尬，既有甜蜜，又满是酸涩。
母亲开始一反常态，她一天天，一件件的跟我讲着她的往事，讲她小时候，讲她跟我爸相识的过程，讲她如
何生的我，讲我小时候被欺负了，她嫌弃我没出息的样子。
一桩桩往事讲下来，在某日清晨，我再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了。
我虽然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我常常恐惧到睡不着觉，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我竟然是那样的平静，我一
直握着她的手，从暖暖的手到冰凉冰凉。我如往常一样坐在她的床头静静看着她，以至于穆正远来的时候，
我都没有发现。
他紧紧的搂着我，然后一直拍我的脸，因为我始终是一动不动，没有任何表情。直到他拍打了我的脸，我才
感觉到痛，愣愣的问他
“你打我做什么？”
他震惊的看着我
“开颜，你想哭就哭出来。别这样吓我，啊？”
他的声音温柔低沉的让人迷醉。
我说
“我为什么要哭？我妈走的很平静，也没有遗憾了，我为什么要哭？”
他把我的手从我妈僵硬冰凉的手上一点一点掰开。
当我的手自由了以后，我忽然竭斯底里的喊道
“你干嘛把我的手拿开，我妈那么冷！”
“不，不，你做的对，我得替她化好妆，换一件漂亮的衣服才行。”
“哦，对了，我要给乔俊打电话，让他赶紧回来见我妈最后一面。”
我语无伦次，脑子里有千百个念头一齐冒了出来，无法停止。
我看着通讯录，挨个通知了亲朋好友。
我还记得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我拨打了殡仪馆的电话
对了，我还需要给母亲订个好的墓
“穆正远，这个钱你需要帮我出一下，我想给我妈选个风水好点的地方。我还需要把我爸也给迁移过来，让他
们两在一块。”
太忙了，忙的我停不下来。
穆正远忽然按住了我，把我困在他的怀里，我用尽力气跟他挣扎
“你放开我，我还好多事情没做呢。”
但哪里敌的过他，被他困着，我丝毫动弹不了。他直到我安静下来了，才放开了我说
“一切交给我！”
是的，都交给他
从灵堂的布置，到葬礼的安排，墓地的选择，全是他一手操办。
从清晨到日落，几乎所有事情都准备妥当了，留了祝师傅在那照看，他怕我触景伤情，不让我回家，而开车
把我拉到一个别墅区。看他轻车熟路的下车，掏钥匙，开门，原来，他在这里还有家并非只有老房子。
室内的装潢富丽堂皇的几乎闪了我的眼，但此刻我无心欣赏，里面有个阿姨见到我们回来，连忙迎了过来，
并不多说话，只是接过了穆正远手里的衣物。
他嘱咐阿姨给我倒杯温水，然后说把客房收拾好，他晚上要睡，而把我安置在他自己的房间。
奔波了一天，因为忙碌，尚且没有太多时间去悲伤，而此刻骤然安静下来，心里忽然空空荡荡的，没有了着
落。
他替我把床铺好，把被子替我盖上，温柔的说
“早点睡！”
我睁着眼睛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忽然悲从中来
“我没有妈妈了，再也没有妈妈了！”
他的背一僵，转身看着我，然后大步的朝床前走来紧紧的拥着我
“你还有我！”
我反搂着他，靠在他的怀里，心里很痛，但并不想哭。
“今晚陪我好吗？”
他用行动回答了，合着衣服上了床，与我盖着同一床被子，静静的搂着我，手慢慢的拍着我的背，像是在哄
着婴孩睡觉。
夜已极深
我们的房间关着灯，茭白的月光透着窗洒满了一床。
模糊中，我只能看到他淡淡的轮廓，线条分明，在他厚厚的气息中，心莫名的安定下来。
然后沉沉的睡去。
乔俊是在母亲出殡的那天赶到的，他看到我的那瞬间，我未哭，他先红了眼眶，一直跟我说对不起，然后在
母亲的灵柩前重重的行礼。
他穿着孝服，是以半子的身份出席。我四下看了下穆正远，却发现他早已经离开，只留了祝师傅在现场帮忙。
母亲的葬礼在我的要求下举行的非常简单，来的人也都是她身前的好友与家里的亲戚。
他们一个个跟我说节哀，然后跟乔俊握手。
我的情绪已经非常平静，我觉得母亲其实是与父亲共赴约会。她这么多年独自抚养着我长大成人，该是多苦
多累啊，现在也好，终于可以长长的松一口气，好好的休息了。
亲友们都走的差不多了，贺力宗最后来跟我告别，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乔俊。我知道他那一眼代表什么。
这两个月以来，穆正远对我所做的一切，他是看在眼里的。而他对乔俊知之甚少。
祝师傅执意要送我与乔俊回家，看到他，我顿时勇气尽失
“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打车回去。”
乔俊并不知道他是谁，很是客气的感谢他。
“程经理，你别让我为难了，我今天的任务是一定要安全送你到家。”
他的脸色不佳，语气也不好，但依然强忍着。
我怕他说出什么过火的话来，所以忙对乔俊说
“上车吧！”
乔俊只以为是我们公司的车，所以对祝师傅很是感激。
我忽然心里生出了无数的罪恶感，对乔俊，也对穆正远，甚至对自己，我的心到底走向了哪里？
我的心在哪里？在回家短短的车程里，我无数遍的问自己。
当我仿佛溺水之人时，我拼命的抓住了在身边的穆正远。
而现在，乔俊一出现，七年养成的习惯，又自然的以他为家。
我竟是这样卑劣的人。
理所当然的接受穆正远的好，又理所当然的在想着我与乔俊的未来。
晚上，乔俊睡在客厅，我睡在房间。
我的房间正好是对着小区的花圃。
我辗转反侧的难以入睡，索性坐了起来，朝着窗外的月光发呆。
蓦然的，我发现楼下花圃旁停着一辆熟悉的车，透着月光，看到车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抽着烟，烟
火一明一暗，我清晰的看到他眉宇间的那股浓烈的郁色。
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
我的心猛地抽痛着，没呼吸一下，都撕心裂肺的痛
我几乎控制不住的想狂奔到楼下
可是，当我打开房门，看到蜷缩在沙发上睡着的乔俊
仿佛一盆冰冷的水，从头而降，浑身冰凉透顶把我彻底浇醒了
我颓然的退回到房间，静静关上了门。
虽然已是春天，但夜晚，凉风依然彻骨
远远的望着，穆正远脚边一地的烟头。
我拿起手机，给他发了一个短信
“别着凉，早点睡！”
他看到手机，几乎是瞬间抬头往我的窗户上看，我隐到了窗帘后面，心依然疼痛着。
他回了一个字
“好！”
然后驾车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