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老爹听她反复咒骂“狗杂种”，心头也不舒服，可一瞅穆娘子那副咬牙切齿的拼命样子，他又只得忍了下去，追问儿子，“你为何拿偷拿家里的银子啊？”
穆逢春恨恨看了眼继母，又被穆老爹推了两下，这才开了口。
原来贺婆婆是个独居的婆子，以煎饼为生，五日前出摊时不幸被一群纵马在闹市中横冲直撞的纨绔给撞了。
可对方不仅不赔礼不说，反而还责怪贺婆婆不长眼不知道躲闪，扰了他们的兴致，一怒之下将她的饼摊以及家伙什全给砸了。
平头老百姓遇到这种事上哪儿说理去？贺婆婆只好拖着伤腿回了家，因为没钱医治，只好躺在床上听天由命。
自打她年前救过病重的穆逢春一次，平日里见他被继母虐待吃不饱，又时不时就给他些饼吃，自那以后，穆逢春就渐渐与贺婆婆亲近起来。
见贺婆婆接连两日都不曾出摊，穆逢春不放心，就去了贺婆婆家一趟，这一看，才知道了她受伤的事。
第二日，穆逢春就拿钱请了大夫过去，接了腿用了药，贺婆婆又养了两日，这才好了些。
谁知今日就闹出了穆家要卖掉穆逢春的事，便是隔着两条街的贺婆婆也听说了，她顾不上别的，拖着条还未痊愈的伤退就赶了过来。
“……我是拿了银子不错，可总共只拿了半吊钱，那日请大夫抓了药就没剩下多少了，根本不是她说的五贯钱！”穆逢春如此说道。
“没错，真是只有一吊钱，现下还剩了三十个铜板在我那里，”贺婆婆也忙帮腔解释起来，“我当时就问过，逢春这孩子说他阿爹知道这事，许我今后慢慢还上，我这才敢……”
“呸！”穆娘子一口唾沫喷到贺婆婆脸上，“凭你们两个黑心烂肺的东西也想蒙骗老娘，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吧！”
说着，穆娘子一阵旋风般冲进屋里，又抱着个匣子冲了出来，她拎着那只空荡荡的匣子，对众人道：“大家都来看看，都来看看！”
“我这钱匣子都被他们两个贼给搬空了，现在倒好，做贼的倒打一耙，说只拿了一吊钱，天底下还有这般好事？”
众人观穆娘子面上愤怒的神色也不似做伪，一时间倒不知该相信谁的好。
穆大的脸上闪过一丝异样，他上前拉住穆娘子劝道，“阿娘，你跟他们废的什么话，赶紧将这手脚不干净的卖了清净。”
没错！
穆娘子饱含恶意的眼神在穆逢春身上扫过，这个贱种命贱，无论自己怎么作贱他都死不了，如果趁这个机会都不能彻底打发了这个眼中钉，她还留他在眼前日日晃悠，将来娶妻生子不成？
穆娘子将腰杆一挺，不再理会贺婆婆两人，径直与牙人交涉起来，“钱爷，您可看好了？”
姓钱的人伢子有些牙酸，他嫌弃地瞥了眼穆逢春，“他太瘦了怕是做不了重活，且有这手脚不干净的前科，怕是要花大力气调教，卖不到好地方，三贯钱，不能再多了！”
“这……”穆娘子没想到说出穆逢春偷拿银子的事，竟让牙人不愿买他，她不由有些后悔。
虽说她丢的银钱的确没有五贯钱那么多，可也实实在在是有三两的，这么一去一回将穆逢春给卖了，却一文钱都没赚着，叫穆娘子着实有些不甘心。
“奴家将他养大也不容易，不知作耗了多少口粮，您不如看着再加点儿，今后卖去的地方不拘。”穆娘子讨价还价道。
钱牙人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穆娘子这意思是在说，今后让他将这穆逢春卖去黑窑子、小倌馆等地方。若是如此倒容易卖出高价钱，她这是暗示自己这样把今日压价的损失找补回来。
钱牙人暗叹一声，这女人的心可真狠，那些亲娘迫不得已卖儿卖女的，哪个不是宁肯少要些身价银子，也要求着他给儿女谋个好出去？
不过，他只个牙人，在商言商嘛，这穆逢春是面黄肌瘦了些，但却不难看出五官清秀，胜在身量又小，好好养上一段时日，卖去那专做有那特殊癖好的小倌馆，难保不是一大注财。
“三贯五千钱，不能再多了！”牙人咬了咬牙。
“行！”穆娘子干脆答应一声，穆老爹眼神一暗，可看了看年纪尚幼的小儿子，也只蹲在一旁不吭声了。
眼看着就要拿银子立契了，贺婆婆发了疯似的一头撞到穆娘子身上，“逢春不能卖，你这个黑心烂肝的，我跟你拼了！”
“你个疯婆子！”眼睛事情就要成了，不料贺婆婆又出来搅局。
穆娘子本就为了没将穆逢春卖出高价这事一肚子的窝火，立刻就一把拽住了贺婆婆的头发，啪啪甩了四五个耳光上去，又将她推到地上狂踹。
撕扯之下，贺婆婆脸上覆着的那黑色面巾子掉到了地上。
瞬间，周围抽气之声接二连三响起，有那胆小的，更是惊声尖叫起来。
便是向晚也被唬了一跳，她放在车窗上的那只手一缩，眼睛紧紧盯在贺婆婆脸上。
只见贺婆婆脸上大大小小全是烫伤的疤痕，虽然能看出已经有些年头，但伤痕却没有被时间抚平，反而横七竖八拧起，实在狰狞可怖，叫人看了一眼就迅速扭过头去不敢再看第二眼。
贺婆婆知道面纱掉落，开始有些慌乱，她别过脸躲躲闪闪不敢看人，好在很快就摸到了地上的面巾，也顾不上上面沾染了尘土，乱七八糟覆在脸上。
丑陋容貌的暴露似乎带走了她全部的勇气，她瑟瑟缩缩看向穆娘子，乞求道：“别卖逢春，你说五贯就五贯，差的钱我会慢慢还上，我烙的饼很好吃，生意一直不错，我明日就去出摊……”
贺婆婆的话语支离破碎，却透着股心酸的卑微，连许多围观之人听了都忍不住长叹口气。
而穆老爹也终于收回了看向贺婆婆的震惊神色，他的眼神有些慌乱而不敢置信，张了几次嘴这才鼓起勇气开了口，“要不，就依她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