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眼下,秦玉娇自以为弄明白了向晚的这支钗子是怎么一回事,松了口气的同时忙道:“老夫人不必苛责,我看这孩子灵气的很,才能想出这样的法子做首饰。”
“我瞧着喜欢这才多了句嘴,您别吓着了孩子。”她是怕再纠缠下去,万一向老太太触景伤情,又问她讨要那支簪子。
听她这么说,老太太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向晚却眼神一亮,“夫人的话可是真的?夫人喜欢我做的瓷钗?”
还不待秦玉娇答话,向晚又扬起小脸天真道:“其实我也替夫人烧了枚禁步,偷偷放到了阿娘准备到礼物里。”
说罢,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两只小手飞快地按在嘴上。
有那和善的自然觉着向晚这孩子活泼有趣,也有心思玲珑的,认为向家好手段,故意用一根簪子将不懂事的女儿推出来,借机攀附讨好长春侯世子夫人,因而很是不屑。
郑三太太闻言是皮笑肉不笑道:“侄儿媳妇本就跟向家有缘,向家的东西她哪有不喜欢的。不知这回向家又替你准备了什么,何必藏着掖着的,不如拿出来让大家都饱饱眼福。”
听她话中带话,秦玉娇知道郑三太太是指她之前偷偷将向家年节礼扔出去的事,她一口银牙咬碎,暗恨向家多事,却又不得不做出一副清白坦荡的模样来。
见郑三太太娘家几个嫂子都跟着起哄,富阳伯世子夫人等人都露出好奇的神色,秦玉娇只好忍下心中不快,对莺儿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莺儿就捧着着只红色漳绒匣子走了进来。
在秦玉娇的示意下,莺儿打开了匣子,只见印入眼帘的是一串非金非玉的彩色镂空小球,从上到下用大红丝参金线的绦串成一串,艳丽的耀眼夺目。
最上面一只镂空彩球足有鸡蛋大小,上面浮雕着送子观音法相,中间的彩球是各色孩童嬉闹场景,最底下一只彩球仅有橄榄核大小,表面竟也刻着一幅栩栩如生的榴绽百子图案。
这禁步实在是太精致了,便是见惯了好东西的一众贵妇人也看得忍不住赞叹出声,“这,这真是用瓷做的?”
众所周知,陶瓷多用来做器皿,用在禁步这种华丽精巧的首饰上,还是第一回见到。
或许是因为匠人的雕刻手艺太过出色,将瓷坯做的很薄,丝毫没有厚重之感,这串镂空珠子又被烧制成了红、粉、蓝、碧等各种颜色,不仅比玉器温润通透,更比彩宝抢眼几分。
除此之外,还胜在一个物以稀为贵上。在坐的夫人太太们,谁的妆奁里没有几件珠宝,却独独缺这用瓷烧制的禁步啊!因而一时间,都看着格外眼热。
一个五十上下的太太更是吹捧道:“若非提前知道,我还以为这禁步是用三彩的玉石雕刻而成呢,不过玉石还是内敛了些,也比不得这东西来的夺人眼球。”
本来打算叫秦玉娇出个丑的,没想到向家真拿出这么一件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的珍品来,又是用瓷烧制的,便是想骂一句铜臭都不能,郑三太太恨地扯烂了手帕。
坐在人群中间,享受着众人的赞叹,秦玉娇的手指轻轻拂过禁步,思绪飘回了尘封的从前,她已经许多年没有去想那个人了。
记得那还是十多年前,是当初那个在自己看来如同天上明月般遥不可及的京城第一才女朱明月还活着的时候。
那时的她只是朱明月阿爹手下众多属官家眷中最不起眼的那一个,每回朱明月出来,都像众星捧月般,被一众小娘子围在中间,而她只能走在最外围。
因为秦家家世寒微,那些小娘子们谈论的诗词歌赋她听不懂,追捧的雅致物件她也看不明白。
难道闪闪发光的金银宝石不好看吗?偏她们嫌俗气,非要说玉才是君子之物,更有做作的,好好的金钗不戴,拿跟木头往脑袋上一别,她还要昧着良心夸雅致。
直到有回朱明月拿了套粉彩花叶杯出来待客,那套杯子个个状似盛开的牡丹,花瓣脉络栩栩如生,在场的小娘子们无一不交口称赞的。
朱明月却状似不意地说,这是她外祖母的陪嫁,不值什么银子。
那回是秦玉娇第一次见识到,瓷器不仅是粗糙的碗碟,还能精致成这般模样的。
这也是第一回有件东西,让秦玉娇真心喜欢,旁的小娘子也不再嫌弃她俗气的。
可是也正是这件东西深深刺痛了她,那只粉彩茶盏就好像朱明月这个人,一举一动不在衬托着她秦玉娇的卑微无知与浅薄粗鄙。
朱明月似乎也看出了她对茶盏的喜爱,竟然当众提出将东西送她。她语气里那种漫不经心的优越感,让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对方的“好意”。
就是自那个时候,秦玉娇暗暗发誓,不就是瓷器吗?她一定要嫁入那些有传承的人家,到时候要多少没有!
谁知,阿爹却不顾她的意愿,一意孤行同意了她跟向家的亲事。
向家,便只是说到这个称谓,都让她感到一阵浓浓的让人作呕的泥土味,她怎么能忍受和这样的人绑在一起,她绝对不要嫁去这样的人家!
当知道这门亲事就是朱明月的阿爹朱尚书做的媒的时候,秦玉娇的愤怒达到了顶点。
呵呵,若是朱家真的如此看得上向家,为何要将她说给向家,却拿自家的女儿高攀皇子?难道朱明月就天生高贵只能让人仰视,而她秦玉娇就活该一辈子卑贱如地上的尘土!
朱家上上下下,都是既当婊子又立牌坊的货色,虚伪至极!
好在后来老天有眼,朱明月死了,那个人也死了,她也如愿以偿嫁进了长春侯府这样的开国勋贵之家。
手指间温润的触感将秦玉娇的思绪从久远的回忆中拉了回来,她双眼热切地低头看着手中的粉彩禁步,这些年她遍寻不得,没想到时隔多年,竟又见到了这样的瓷中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