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秋分之后，后山上开始一天一个景色了。树叶一点一点的变黄，深浅不一的颜色，让整个森林渲染成一幅油画。宁意练完琴也舍不得下山，在山上转转，挑了几个形状和颜色都不错的落叶，拿回去做书签。
关山月给他的那些书，他才读了十分之一。学习这种事情他向来都是认真的，不喜欢囫囵吞枣。既然要看，那就仔细认真的去看。那一摞书里面，除了那一本看起来不正经的书罢了，其他的没有什么问题。现在手上在读的这本书，明面上好像是好像是在说历史，其实是在帮助他疏通文化的脉络。
古琴终究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部分，那么用一个更宏观的视野去解读琴曲中的世界，就会得到一个完全不一样的理解。从而用思想上的转变，潜移默化地影响到古琴演奏。
宁意知道关关想告诉他，无论是微观的也好，还是宏观的也好，他都需要去体会感悟。任何片面的理解，都将形成一个不成熟的技法。这些话她没有直说，全部都放在了这一笨笨书里了。
宁意是书越往后读，心里对这个脾气不太好的姐姐，越来越看好。即便她不像关山月老师一样名声在外，但是她成熟的教学方式，以及不让赵明海的古琴造诣，都让宁意打心底里佩服。
“醒醒啦！吃午饭了都！一看书就偷懒！”
今天的阳光太好了，林毅坐在门口看书，太阳洒在身上暖洋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但是关山月说的这话绝对是夸张的，他可没有一看书就偷懒的坏毛病。只是昨夜挑灯夜读睡晚了，今天才打了个盹。
“中午了么，感觉好像刚吃完早饭。”
睡着的人没有体力消耗，当然不会饿了。
“你不饿就别吃啊，省浪费粮食。”
关山月可不是那种过度关心小孩的家长，三餐都给你服务到位了，必须瞅着你吃下去才放心。像这种早上吃了就睡，醒了就又到饭点的人，她可不勉强。
正如了宁意的意，毕竟观山小筑的饭，能少吃还是少吃吧。吃多了情绪不好，因为好情绪都用在自我安慰上了。
“那行，你先吃吧，我再看会儿书。”
宁意把快溜到腰边儿的书捡起来，里面的书签顺势滑了出来，树叶轻飘飘的，荡了几个弯，落在了关山月的脚上。关山月顺势一捞。
“这叶子颜色好特别呀，你特意染的吗？”
特意染的树叶，她还真能想。就是宁意有这心思，也没这功夫呀。
“这不就是山上普通的树叶么。”
宁意以为他随便捡的树叶好看，就只是因为柞木叶子本身就好看。他甚至脑补了它变黄的过程，是把秋色一点一点晕染进叶片里，所以很特别。
现在关山月手里的那片树叶，中间是绿的，靠近边缘的一圈是黄色，最外边是一圈呈焦黄。小小一片叶子，分成了三个颜色层，还层层递进。
但是正常的柞木叶，不会这么早就黄掉。柞木属于偏北方的品种，比较耐寒。这个季节也还在长绿叶，以往这时候正是秋蚕生长的好时节。即便是真的到了落叶的时候，它的叶子也是均匀的黄色，不会出现这样的颜色。
“柞木叶哪能个个长这么好看的，你正好碰到了一片好看的变异叶子而已。”
宁意分明看到满山遍野的柞木，都是长这样的叶子的。怎么关关住在这里这么多年，还一幅没见过的样子。难道她就没有在秋天的时候上山看过树叶吗？不至于吧？
“你要是喜欢，一会儿上山去捡，到处都是。”
关山月“切”了一声，懒得理宁意。说他幸运吧，他还嘚瑟。正常柞木叶长什么样，她能不知道么，还学会蒙人了。
“想骗我上山，然后发现自己的愚蠢是吧。”
关山月前几天才去的后山，树叶都绿着呢。
“我骗你干嘛？”
宁意也不知道又是哪里的信号没对上。算了，他也不跟关山月多费口舌，而是回房间里立刻拿出了七八片和刚才书里掉出来的那片一样的柞木叶。
这下关山月没话说了。
怎么会这样？
这还是她认识的柞木叶吗？
一时间出现这么多反常的叶子，肯定是柞木林出了问题的，关山月心里非常地不安。她对农林的事情不通，要是真出了什么事，也就是两眼一抹黑，今年的秋蚕的也完了。
此刻关山月的脸色，宁意觉得无比熟悉，就像他刚来的那一晚上，鸡丢掉的时候一模一样。
“关关，出什么事了？”
关山月揪着树叶的指节，都发白了。这反应不用回答，宁意也不敢再多问了。
“我得上山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关山月现在还不清楚具体的事态，柞木叶子虽然是出了问题，但也不能完全判断出柞木林受影响的程度。
“我陪你一块儿去！”
都说遇事不慌才是大师的本色，关山月这位外界高度评价的大师，遇到事情的时候，该慌还是慌。上个山人都颤颤巍巍的，要不是宁意在旁边眼尖，该搀扶时候搀扶两下，她都得从山上摔下去。到时候做木林有没有事儿不知道，关山月肯定残废了。
“关关，你这个样子怪吓人的。有什么事情，咱们冷静下来慢慢商量，不要自己吓唬自己。”
遇事不慌，沉着冷静，那些都是说说的话。只有事不关己的时候，才能做到冷静。关山月看着满山泛黄的柞木林，陷入了恐慌。这不仅仅是这一季秋蚕死活的事情，而是以后关浜村还能不能养蚕的大问题了。
一年两季的柞蚕，虽不至于能给村里带来泼天富贵，至少有一项能保证温饱的收入。很多上了年纪的人，一辈子坚守在村里，守着这门老手艺，就是因为这口饭还有得吃。如果林子没了，以后这些村民可要怎么办？更让关山月不想细思的是，蚕丝弦的手艺如果戛然而止，那么古琴艺术就真的成为了半工业化的产物了。丝弦古韵做不到保留，琴还算琴吗？
她不能在这颓坐着，她得把这事善了。
“宁意，你还有力气吗？”
“有什么事儿你尽管说。”
“柞木林出事，也就是这一两天的功夫，估计村子里的人还没发现这个情况。你现在下山，赶紧把这个事情告诉村主任关东潮，让他带几个村里种植经验多叔伯上来瞧瞧情况。”
宁意答应了，就要下山又放心不下关山月一个人呆着。她现在的精神头，感觉一碰就倒了。
“那你呢？你一个人待在这里没事儿吧？”
“没事的，你快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宁意没敢歇，一口气就到了关东潮家。还好他没出门就在家里，听了宁意的来意之后，他的表情和关山月如出一辙。
关山月这边缓了一下，人稍微来了点劲，脑子也终于不是一片空白了。她仔细环顾了下四周异常的树叶。叶子虽然有奇怪的颜色分层，但是并没有损坏的迹象。她也没看到除了蚕虫与蚕茧之外的虫子，基本上可以排除虫害的问题。今年的温度也没有那种骤降骤热的情况，林木本身不存在不适应的问题。
等宁意把人带过来的时候，关山月的情绪已经没有那么不稳定了。她把刚才自己脑子顺过的思绪重述了遍。
和关东潮一块过来的是村里对柞木林最熟悉的关二叔以及九爷爷。几个人也并不能马上吃准，柞木林这个情况是怎么回事儿。他们在村子里待了这么多年，其实也没有见过它出过什么大问题。
“这叶片的情况，倒有点像营养过剩。”
关九爷先说出了猜想。他在家搞了个花园，平日里没事就侍弄花草，也见过不少草木身上生的病。有时候花草莫名其妙生病，也未必真的是它自己的事，也有可能是施肥施多，出现的烧苗症状。柞木叶外面一圈儿焦黄的颜色，和烧苗的情况非常相似。
就是这天然的树林，还刚下过一阵子雨，哪里来的多余的物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