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岛上的昼夜温差,和城市里有一些不同。到了夜间,因为背山临水的缘故,所以格外冷一点。胡兰裹了一件大衣,趁着夜深,去储物间拿了一整袋未开封的洗衣粉。将粉末尽数倒入了,菜蔬喷药桶里,然后倒了点水进去,调和成了一高浓度的洗衣粉水。
客厅上的时钟走到了数字“2”上,屋子外面一片寂静,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胡兰给关东潮打了个电话,嘟了两声之后就挂掉了。他们之间早就形成了这种暗号,如果晚上需要出去,就会在出门前通个电话,不必接通,“嘟”两声就挂掉。对方听到铃声,自然会出门。
胡兰在家做前期准备,连灯都没敢开,一直用手机照亮。还有两个孩子在睡觉,不想打扰到她们。提好喷药桶,胡兰脚步放缓,慢慢走到大门。拔门栓的时候,恍然看到旁边站了个小人,手机的光扫过去,一脸煞白,真的要把人魂都吓掉。
“雯雯,你在这儿干什么呀?”
胡兰狠狠地吸了几口气,心狂跳。压了好一会,才能正常说话。
“是不是做噩梦了,来找妈妈呀?”
雯雯摇头,她站在这很久了,一直等着胡兰。
“”妈妈,你今天不去不行吗?”
胡兰不是第一次在夜里出门了,关雯雯更不是第一次看见妈妈诡异的举动了。期初她还不理解胡兰半夜出门要干什么,直到村里的事情愈发的严重。再加上关东潮很多次来家里时说的话。
她已经三年级了,语文课上早就学过联系上下文,她学习很认真,也会举一反三。这几件事又发生在同一个时间,根本就不难串联。她明白,妈妈与东潮叔叔在做坏事。
关雯雯觉得恼怒、惭愧、丢人、羞耻,更觉得害怕。三年级而已,她也只是小小的人。她已经没有爸爸了,如果妈妈也总是做坏事的话,总有一天会被警察叔叔抓起来的。她不想和妹妹变成了两个没有人要的可怜虫。
所以她就是不要妈妈出门,抱着她的双腿,把人拦在家里。
“乖乖,妈妈一会儿就回来,你先和妹妹去睡觉。”
胡兰一心想着那件事,不大能顾忌女儿的感受。心有不忍,还是用力把关雯雯的手掰开了。关雯雯委屈极了,为什么她的妈妈一定要做坏人?
“妈妈,做坏事的人,会受到惩罚的,会被抓起来的。”
关雯雯眼看就拉不住妈妈了,呜咽着喊道。
小孩子不懂法律,但是却看得懂对错。
“雯雯,妈妈做这件事情。对有的人来说是坏事儿,可对有的人来说是好事儿,所以你放心,警察叔叔是不会来抓我的。”
从雯雯出现情绪以来,胡兰从来没有正面安慰过她。其实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对与错的界限没有那么明确。胡兰作为她成长中最信任的人,愿意好好和她解释,对于她的判断是很有干扰的。
“雯雯,你听妈妈的话,在外面千万不能乱说话知道么。如果别人知道了妈妈现在做的事,有可能不会生气,也有可能就讨厌妈妈了。而且妈妈答应你,以后会让你过上好日子。你帮帮妈妈好不好,现在回房间睡觉,让妈妈出门。”
“那小月阿姨……”
“这件事也不能告诉小月,就当是妈妈和你的秘密。”
关雯雯是没有理由不相信母亲的,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更宏观层面的对错,比不上失去父母依靠的可怕。即便心里在摇摆,那摆钟也暂时摇到了胡兰这边。
胡兰终究是出去了,妈妈离开,关雯雯也回到自己的床上,可她睡不着。单亲家庭的缘故,关雯雯和关慧慧都缺乏安全感。胡兰是唯一的依靠,关山月是像亲人一样的老师。她终究是想大家都相安无事才好。
关慧慧将姐姐和妈妈赌气全过程看在眼里,从来没有多嘴过一句。就连刚才门前的那一段对话,她也在房间门口全部听到了。她不像姐姐那样,什么事情都揣不住。关慧慧年纪虽小,主意却大。
胡兰出门晚了,关东潮已经在山脚等了她一会了。
“不好意思东潮,家里有点事儿,来晚了。”
“别说这些了,赶紧吧。”
关东超只想速战速决,别耽误时间让人看见。
两个人各带着一个大药桶,两路出发。对路过的每一棵树,进行了喷洒。整个柞木林走一遍,每一颗树分到的量其实不多,主打的是雨露均沾。
喷桶见底,两人也不会再打照面,各自回家。再稍微晚一点,村里就有人起床了。
这样半夜给柞木林撒洗衣粉水的事情,胡兰和关东潮已经联手做过几次,相当熟练。就连要走的路线,也是经过白日里考察过的,所以基本上可以覆盖到柞木林的每一颗树。
胡兰也问过关东潮,为什么要用这种见效慢又累人的方法,何不买点百草枯之类的农药,一次性解决。
“市面上能买到的寻常农药,稍微专业点的检测机构一测就测出来了。像关山月现在找的林业局专家,更是瞒不过。而且农药成分出现在柞木林里,明显就是人为。”
做事,就不能给自己留坑。既然铁了心要接下古镇项目,让柞木林消失,他就得把事情做得干净。
“洗衣粉泡水也不是测不出来啊,到时候人家查出来,还不是一样不好办。”
都是人为,胡兰也看不出现在这手段有多高明。只是她心存侥幸,她一个同谋,成事有好处,败露也不担主责,跟着干就是了。
“这种少量多次的喷洒,属于慢慢的渗透。就算查起来,也没那么容易发现具体污染源。就算发现了,也可以把推给下水管道漏水之类导致的。”
总之关东潮心中的成算是,这样做会更隐蔽。山上也好村里也好,都没有装摄像头。他们俩的行为除了自爆,旁人是无从知晓的。胡兰一个为钱入伙的,不管关东潮怎么指定计划,她只管实施就好。
大概是昨天晚上没睡到觉,胡兰白天的精神不好,一直在打哈欠。想从井里打点水上来,不知道水桶怎么就脱了手,摔到了地上。满桶的水砸在地上,“哐”地一声,隔壁几户都能听得到这响声。
关山月和宁意取了样本,走到这边。听到胡兰家东西砸地上的声音,猜到她在家干活弄出来,赶紧进去看人有没有事。
“兰姐,怎么搞的,人有没有受伤?”
胡兰倒是没有受伤,就是好好的桶砸坏了。
“没事儿,就是手抖了一下,给你们吓到了吧。”
关山月过去帮胡兰把坏掉的桶收拾好,宁意解开破桶的绳子,绑了另一个桶上,一口气帮胡兰打了一缸水。
“估计是时间用久了,老化了。我家里倒是有几个新的木桶,回头我送来给你用吧。放我家浪费也是浪费。”
新的桶,怎么会不用呢。胡兰知道这都是关山月找的借口,为的就是送她东西,还不让人有负担。她忽然有些不敢看关山月,做坏事的人总是心虚的。
柞木林对胡兰来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可关山月不同。关元大师在世的时候,花了大量的精力在柞木林的养护上。为的就是养出更好的蚕,产高质量的柞蚕丝。他用一辈子时间做到了,把村里的老树残枝变成了茂密的森林。连带着村里做的丝弦质量都有了飞跃,即便是到了今日,都会有人特意来买关浜村的丝弦。
关元大师去世后,关山月虽然在外工作,每年都定时回来。就像接班一样,替爷爷继续守护那片林子。她在学校任职的时候,村上做的丝弦可以与学校做对接,不愁销路。这几年情况特殊,村里卖不掉的丝弦,关山月都是自掏腰包,全部买下来。从各种意义上来讲,关山月都十分看重柞木林。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在纪念她的爷爷。